第三只手
第三只手
许灵昀气鼓鼓地走掉,一边走,一边等赵客追上来哄他承认错误,结果走出老远回头偷瞄,赵客居然就像长在了原地一样,一动不动,插兜垂头,不知道在研究地上什么东西。
还是这样!初中毕业之后他就是这么不主动,两个人才会失联好多年!
许灵昀一怒之下回到家,把赵客的东西都打包起来,还泄愤般地塞了好几袋零食以扰乱对方的健身大业,随即把箱子往走廊里一丢,火速将气垫床还给了isha,绝不留给赵客半点再住回来的机会。
到晚上,调出猫眼监控一看,赵客下午回来把东西取走了,在他家门前犹豫了蛮久,到底没有敲响。
许灵昀就更气了。
这场冷战持续到新年假期结束,复工后,赵客公事公办地通知许灵昀,可以进行接受腔取型了。约了个时间去到ossar,许灵昀上半身缠满保鲜膜,裹了又厚又不透气的石膏,等待干掉取下,他的残肢已经发红隐痛。
赵客自然在一旁,许灵昀恼着脸不理他,他也就不搭话,但许灵昀有听到他小声和取模的staff沟通:“他的皮肤非常敏感,接受腔材质选择我有给出几种方案,尽量全部尝试一下,后期演出需求上来的话,不适应接受腔造成的酸、胀、闷、肿、痛都会影响使用效果。”
过了数日,等许灵昀挨个试过一遍,赵客拍板定下以医用级矽胶为内衬、石墨烯复合材料为外壳制作接受腔之后,春节到了,马上就是许乐昀和赵赛婚礼的日子。
除夕夜,许灵昀收到赵客的祝福,措辞很官方感觉像群发的。他语气矜持地回了一句,想到自己至少还有家有章鱼有甜汤圆吃,不知道赵客一个人在酒店清锅冷灶地做什么。
正想要假模假式地试探一下,忽然又在老时间刷出赵客朋友圈,一看,原来和同事喝酒泡吧去了。
许灵昀气得把手机掉沙发缝里了。
年初三,星期五,他轻装上阵,连行李箱都没有拿,随身背个包,坐上回上海的飞机。
起飞半小时,赵客发现空姐每回经过他左手边的座位,都会停一下,似乎在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但隔着挡板,他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直到听见连续的、轻微的撞击声,感觉扶手在振动,赵客终于忍不住解开安全带,站起身瞄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他隔壁的旅客正在……拿头咣咣撞挡板。
还戴了一顶格外眼熟的宝蓝色毛线冷帽。
赵客表情抽搐:“……许早早,你做啥呢?”
许灵昀身体一僵,猛地仰脸看赵客,两眉之间却有一道竖长的红印子。
赵客皱眉:“开天眼啦?”
他顾不得许多,将挡板放下去,伸过手扳住许灵昀的脸,凑近,仔细看那伤痕。
倒不严重,破了点皮,许灵昀无精打采道:“头痛,掐这里能缓解一点,我掐了一路就这样了。”
他为了赶飞机打乱作息,没睡够,从起床就开始头疼欲裂,疼到恶心干呕,只能靠外力物理缓解、以毒攻毒,除了掐眉心,就是刚才拿头撞硬挡板了。
赵客认命地叹气:“你都不和我讲你是哪天回国。刚才在休息室也没看见你。”
许灵昀过完安检,本来是打算去休息室躺躺的,忽然许乐昀发消息来问落地时间,并说赵赛也会去接他。他站在原地环顾一圈,决定改变目的地。
希思罗t4的店不太多,许灵昀去ysl挑了个包给赵赛当见面礼,出来后便已该登机。
现在见了赵客,他才恍悟,赵赛应该是去接她弟的,只不过顺便认认他。
中间的两个座位可以拼起来,赵客将自己和许灵昀的座椅都完全放平,合成一张双人床,又找空姐帮忙铺了单子垫子。
赵客刚登机时,空姐有问过“您和旁边这位客人是一起的吗”,他那会没细看,想当然就否认了,现在忽然又要两人一起睡,空姐大概也觉得很奇怪。
最后赵客躺下,把手臂舒展开:“来。”
许灵昀还没完全从闹别扭的尴尬中恢复,把帽边往下扯,包住双耳学鸵鸟:“什么呀,听不懂。”
赵客牢牢搂住他的肩,往怀里一带,强迫许灵昀枕到自己胳膊上,另一手环过去,给他按太阳xue:“帽子就这样吧,当眼罩。”
许灵昀没再抗拒,默默贴在赵客胸前,身体放松,嘴也跟着软了:“你可以不哄我,但不可以我不找你你就也不主动找我了呀!如果不晓得我为啥生气你就开口问嘛,我又不是不告诉你!”
赵客沉默一会:“我晓得你为啥生气。不找你是在自我反省,怕你觉得我高高在上,不能体谅你的想法。”
许灵昀小声嘀咕:“那你反思出什么啦?”
“我在想,我对待毛毛客户的时候,都有更多考虑到提高它们的‘生活’质量而不仅仅是‘生存’条件,才能最后设计出那款义肢。但换成你,我好像反而惯性上第一步关注你的生存便利,然后才考虑到生活情趣。虽然说马斯洛需求层次没什么错,但你是个不会因为任何事让自己活得不漂亮的人。”
“其实这个问题在我入行之初就有前辈指点过,他讲,你不可以只把客户物化成一个供你装配义肢的底座,也不可以想当然地觉得,从身体不便到恢复部分行动能力,客户就感恩戴德了,那样你永远设计不出好东西。我以前对其他人也没有的,只是对上你好像就比较难办。你要相信我没有故意看扁你,但你不是很怕痛嘛……我就是很怕你痛。”
赵客感觉自己开始讲车轱辘话了,便住了口。
但许灵昀哗地掀起帽边,在客舱昏暗的光线下,亮晶晶地凝视着赵客。他好像一下变得超开心,在赵客臂上来回打了两圈滚,张嘴,赵客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重要讲话,结果他最后来了一句:“嘿嘿!”
赵客本来不太困,但抱着许灵昀也没法做别的,索性和他一起睡了几个小时。许灵昀似乎是天生体热,皮肤温度比一般人高些,像个小火炉一样贴在赵客怀中,把他胸口、肚子一整片都焐得滚烫。
醒来后,赵客问:“还痛吗?”
许灵昀摇头,给他揉了揉被压麻的胳膊。两人叫餐,配了一点波尔多大区白。
十个多小时的航班还有半程,不过头等舱有免费wifi,赵客把座位调起来一些,工作了会。
没多久,一直团着玩手机的许灵昀鬼鬼祟祟凑过去,讲小话:“那个,只是问一下哦,没有一定要知道的意思,你讲不讲都请自便,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想知道哈。”
前摇太长,赵客已经猜出来他想问什么了:“你想看设计稿是嘛?”
许灵昀一下坐得笔直,又突然反应过来和自己刚才找补的言行不一致,视线便欲盖弥彰地游荡开:“如果涉及什么商业机密的话就算啦。”
赵客哂笑一声,打开cad软件,找出设计稿,将电脑往左边推了推。
“这只能算初稿,后续还会有漫长的调试改版过程,不过结构不会有太大变化了,”他把触控板让给许灵昀,“你可以调整不同角度,仔细看看,有什么想法直接和我讲就好。”
许灵昀只一瞟,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天啊。”
赵客手托着腮,看他,就像小时候解出了许灵昀不会做的物理题,被对方全心全意信任地借去、一字不改地抄一样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