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魏云意说了一个真假参半的故事。
“……为了能亲近她,我故意弄伤了自己,赖着不肯走。她家的那位兄长是会治跌打损伤的,好心捣了药来给我换,我说他手重,直喊疼,女儿家多是心软的,她就来为我换伤药。我赖在山里住了好一阵,她去采药我跟去,她去山下抓河鲜我也跟去,总之她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朝夕相对,她亦渐渐情牵于我。”
杨筝遍身生凉,夏夜的风像是完完全全穿透了她的身体。
幸好有幽暗的夜色,这夜色足以遮掩一切细微的惊悸慌张。
她终于后知后觉,或许魏云意望过来的那一眼看的根本不是君行,而是她。
他穿凿附会,虚构一个不存在的采药女,述说的却是杨筝和“萧如玉”的往事,他在每一段感情里都有所保留,不曾付出过真心,本可以随意拣选、信口胡诌,罗衣也好,张月游也罢,他的生命里一定有更惊心动魄的邂逅。
然而,他偏将芦墟村的真实掩去名姓,说“山中采药女”才是他的情之难忘。
杨筝孤坐幽夜,烈烈火焰近在咫尺,在这样的季节,仅是看看那火光跃动的样子也该觉得温暖,但她惊怖难抑,冷得快要打颤。
“后来呢?”苏舍人追问。
魏云意不再往下说了,只管闷声饮酒。
“门户不相当,怎会有结果。”褚家小妹慧思,一眼看破这段有始无终的_情_事,“魏小郎君至今未娶,也未见在城里流传什么风流韵事,想必那段山中情缘已成一桩憾事。”
苏舍人连忙再为空悬的酒杯添上酒,小心地探问:“二郎,真就这样算了?”
“是我负了她。”
“那时因琐事争执,我一气之下不告而别。”
“后来我走过了很多地方,也遇见很多人,发现难以忘怀的终究还是她,待我找回去,她却已经另嫁他人了。”
——可笑啊,他也有承认自己负心薄幸的一天!
杨筝攥紧双拳,拼命克制住由恨滋生的戾气,倘若所有人在瞬间消失,她真想冲上去给他两耳光。
骗子。
大骗子。
花心薄情的大骗子。
他怎么有脸故作深情?他怎么有脸拉一个曾被他伤得遍体鳞伤的人重新堕入泥沼?“萧如玉”是他的恶,他轻车熟路将全部的恶留在外面,只身回到长安,便又做回那个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清贵世家子。
魏君行忽而觉察到杨筝没再倚靠在他的肩上,他转过头,看她静静坐着,伸手去拉她。
她的手冷凉沁人。
他握紧她的手,倾近身悄声地询问:“是冷吗?”
杨筝擡眼回应他,眸光幽幽莹亮,她一声不响地摇头。
“没想到魏小郎君也会是个痴情种。”
“男未婚女未嫁尚可争取,那采药女已然觅得良人,你还是当作一场梦忘了吧。”
“二郎,别为情所困!你学学我吧,不要钟爱一人,多纳几个美妾,总之人不形单影只就不会想那么多。”
众人听完故事,无不唏嘘,但时过境迁,也唯有劝慰当事人放下而已。
魏君行轻呵苏舍人:“九郎,你不要把你那套不正经的东西教给云意。”
苏舍人确然也知道自己是有些歪理邪说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呼仆人来分肉。
“云意,门户并不重要,将来你再遇到心仪的女子,无论她是什么来历身家,只要是你认定的人,我就也会坚定地站在你的这边。”魏君行郑重说道。
魏云意凝望他的兄长,还有杨筝。
火焰的另一端,杨筝的目光没在看任何人,她俯身拾起一截枯枝,扔进了火堆中。
山居中,夜色与火光交融。
夜色是无底的深渊。
火光如封冻千年的寒冰。
杨筝心不在焉地接过递来的炙肉,她没有拿稳,油迹翻污了她的袖口。
苏舍人严声苛责奉肉的仆人,仆人惊惧伏跪在地上请罪。
魏君行瞧过,说道:“小事,不必斥责他了。”
杨筝也作寻常看待:“这衣裳本就为烟灰所污。我去水台那儿擦擦便是。”
那小仆得了恩赦,连忙道谢,起身引杨筝去水台。
杨筝说,不必,她识得路。
离开热闹人群后,她长松了一口气,她的确需要一些短暂的间隙以供自己喘息。
水台的清水长流不息,那是由竹道从山上引来的甘泉,清澈,冷冽。
杨筝用丝帕蘸水,慢慢地擦了袖上油污许久。
水声清透,山风摇曳。
她在稀稀落落的松影下擡起头,看见天上小半轮空明的月,渐渐就走了神,也不知自己在水台边站了有多久。
直到魏君行不放心寻了来:“一个人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