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翌日薄暮,魏君行带回了两坛梅子酒和几尾鲜鱼。
他乘同僚的车回来,路过了山间堂,山间堂的老板娘看见他,连忙逮住硬塞了两坛酒,请他带给杨筝。
老板娘原话说:“魏将军,回去见着你家娘子,替我赔个不是,说好酿桃花酒送她,可惜那酒被我酿坏了,根本没脸送人。恰巧我妹子给我捎来一车青梅酒,这酒倒是不错。上回魏娘子帮我那么大的忙,我连个谢礼都没有,这次本打算亲自去送酒,哪知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将军你来得正是刚刚好,万谢,万谢了!”
杨筝指木桶里的鱼:“难不成那也是山间堂的谢礼?”
魏君行笑:“老板娘忙得差点连酒都不能亲手交给我,哪还有空去给你弄鱼来。这是我在街口买的。”
“堂堂一个武将挂念家长里短,蹲在街边买鱼,真是少见。”
“你笑话我啊?”
“这是很少见的,不信你问金陵。”
魏金陵趴在木桶边上拨弄水里的鱼,武将买不买鱼她不关心,但鱼肉鲜美,炎炎夏日一见着顿时就能想到好几个菜式,只是……金陵拧眉囔起来:“这鱼怎么这么瘦?一盘要烧两条才够吧。”
杨筝俯身看,桶里的鱼是不够肥。
金陵仰头怪道:“大哥哥,你不会买鱼就不要买了。”
“这鱼不能烧着吃。”魏君行说,“那卖鱼的老丈告诉我,这是在山泉里养了两天方担出来卖的,最适合做鱼脍。”
“呵,人家说你就信?”
“老丈生得黑瘦,确实是山民打扮。”
金陵哼哼唧唧不满意,偏说他被人骗了钱。
杨筝仔细观察桶里的水,又捞起鱼来瞧,瘦是瘦了点,翻腾起来力气却不小。她甩甩湿淋淋的手,道:“水清冽,鱼肉紧实,卖鱼的人应是没有说假话的。山泉养过的鱼,烧着吃属实算浪费了,做鱼脍吧。”
“这都能看出来?”
魏金陵大感稀奇,恰巧家中也有鱼,她叫人去后厨用盆端一条来比对。她不光自己研究,还拽着袁修承一起,哪怕袁修承已然推辞:“我不懂鱼。”
庭前叽叽喳喳吵闹,魏君行将杨筝揽到旁边,低声与她道:“御史柳范弹劾吴王殿下纵马游猎踏坏庄稼,陛下罢免了吴王的安州都督,且削减了封户三百,责令他在府中静思。”
李恪身上不乏傲气,骤然受到了弹劾,被降以责罚他会作何想?
杨筝错愕,随即又茫然,讷讷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知道,你会在意这件事的,因为杨妃和吴王殿下待我们都很好。筝儿,去看看吴王吧。”
“我?”
“食君之禄,我只能是忠于天子的武将,不便前去探望。”
魏君行笑着慨叹,真乃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要去登门拜访,连随手礼都是从天而降。
次日,杨筝到了吴王府,通传后被请进了门。
她见到李恪的时候,李恪清闲得很,正在书房里逗弄笼中一只彩雀。
“殿下。”
“杨娘子来了,坐。”
李恪连待客都不舍放一放手里逗雀子的小树枝。
侍女端了茶点上来。
李恪腾了目光来看了杨筝,说道:“你听说我的事了?是来劝慰我的?”
他问得这么直白,倒打得杨筝措手不及,准备了的不少寒暄话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杨筝迟疑间正要接话,李恪又直白地说了句:“那你说吧。”
半个字的寒暄都嫌多了。
杨筝定了定神,然后开口:“是有些担心殿下会闷闷自苦,但转念一想,殿下何其聪慧,自然明白农桑是大事,古来即为国之重务。天子虽是殿下生父,却更是万民的君主,治国与治家的义理不同,陛下必是疼爱殿下的,可万民生计置于眼前,也只得暂时委屈殿下。”
李恪笑了。
他张口欲言,留意到她身边跟着的婢子,叫人来领走:“今日不是另制了玄饮?还有枣花酥,小丫头年少贪嘴,带她去尝尝。”
胭脂受宠若惊,但又不敢随意离开杨筝身边,她迟疑间瞧向杨筝。
吴王这是支开闲杂人等,许是有话要说。
杨筝安抚道:“你去吧,吴王府的东西定是好吃的。”
胭脂这才欢喜放心地跟去了。
“你说的话和我母妃差不多。”李恪笑言,“治一家与治一国,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因而心中并无怨怼。相反地,这次的事情还让我有些宽心,有些高兴了。”
杨筝以为自己听错:“高兴?”
“在此之前,我默然以为父皇不喜爱我,他有那么多的儿子,由长孙皇后嫡出的皇子便有三位,他对每一个都极好,操心他们的饮食、起居、教习、婚事,连他们的爱好都放在心头上牵挂,对我却是很平淡的。”
“我纵马游猎,损毁庄稼,是我的过失,柳范身为御史,他弹劾我是他的职责所在,我丝毫不怪他。父皇一向是明君,我原本认为他会狠狠斥责我,可他没有,他甚至在柳范的面前偏袒地说道,权万纪跟在我的身边而不能及时匡正我,是权万纪该死。”
“之后父皇传见我也未严声苛责,只是温和地指出了我的不对,让我今后不要再犯。父皇说起我的名字,告诉我‘恪’是恭敬谨慎的意思,希望我能牢记在心,容止严恪,勿令漫惰。”
杨筝低头静听,无以回应。
李恪继续说道:“我终于明白过来,父皇也是喜爱我的,不止是在今时今日。早在贞观二年,我十岁时即拜为益州大都督,益州人口仅次于帝都,实为大唐重藩,且我是以亲王之身遥领大都督的第一人。人生在世,繁杂事多,我总执拗记着后来的许多细枝末节,却渐渐忘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