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朱墙烬 - 乙舟山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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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槐树下的暖意还未在空气里散尽,前院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绣坊学徒捧着衣料的轻响,混着裁缝师傅恭敬又带着几分讨好的回话声,“公主放心,这喜服的领口再收半寸,用银线锁边,定能衬得您颈间肌肤赛雪,身姿更显窈窕”,断断续续顺着风飘进后院。青禾乐刚舒展的眉头又微微蹙起,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那支兰花玉簪,冰凉的羊脂玉硌得指腹发紧,连带着心口都泛起一阵涩意。玄晏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通往前院的朱红院门,雕花门帘被风掀起一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想来是李宁夏和欣然公主按约来试婚服了。

此时的前院正厅,红绸绕柱,却半点没染上喜庆的暖意。半张梨花木长桌上堆着层层叠叠的大红绸缎,金线、银线、珍珠、玛瑙撒在一旁的托盘里,晃得人眼晕。两件绣着金线龙凤纹的喜服被两个手巧的小丫鬟小心展开在楠木衣架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上面,龙凤的鳞羽、尾羽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连凤冠上缀着的东珠都泛着莹润的光。欣然公主穿着一身藕粉色襦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缀着的细碎珍珠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叮铃”的轻响。她对着黄铜大铜镜转了三圈,伸手抚过镜中自己含笑的脸颊,鬓边的珠花颤巍巍的,转头看向一旁的李宁夏,语气里满是雀跃:“宁夏,你看这喜服的纹样,金线用的是江南最好的云锦线,比皇后娘娘当年大婚时的还要精致,往后咱们成婚,定是京中最热闹的喜事!”

李宁夏站在衣架旁,身上套着一件半成品的大红婚服,领口和袖口的金线龙凤纹刚绣了一半,红得刺眼的绸缎裹着他清瘦的身形,倒显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指尖捏着婚服的衣襟,指节泛白,连呼吸都透着僵硬,这身红,他曾在无数个夜里幻想过,要亲手为青禾乐披上,要看着她站在红烛下笑靥如花,可如今,穿在自己身上,要与另一个女子拜堂成亲。欣然公主的话落在他耳里,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着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玄昭坐在窗边的梨花木圈椅上,手里捏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雨前龙井,茶盏里的茶叶沉在杯底,像他此刻沉得发闷的心绪。他的目光落在李宁夏身上,思绪却飘回了两年前:那时青禾乐刚被接入大皇子府,还是个眉眼间带着怯意的姑娘,总爱跟在李宁夏身后,一口一个“李宁夏”,眼里的依赖像揉了碎光;还记得某个中秋月下,李宁夏攥着一壶酒找到他,红着眼眶说,“玄昭,我这辈子就认定禾乐了,就算拼尽李家全力,也要护她一辈子安稳”。可如今,物是人非。他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青瓷杯沿被捏出一道浅浅的白痕,若当初他能再勇敢一点,能早点看清自己对青禾乐藏在“兄长关怀”下的心意,能在李宁夏因家族压力犹豫、皇上刚提及赐婚时,主动站出来说一句“我想护着她”,是不是现在的结局就会不一样?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指尖松开杯盏,冷茶晃了晃,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他终究是错过了,错过了那个会对着他笑、会偷偷塞给他糖糕的姑娘。

“大哥,在想什么呢?”欣然公主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玄昭的思绪,她提着裙摆快步走到玄昭面前,笑着晃了晃手,鬓边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这婚服多好看啊,你看宁夏穿起来,身姿挺拔,是不是特别英气?”

玄昭勉强扯出一抹笑,指尖在凉透的茶盏上摩挲了两下,点了点头:“好看,公主与李尚书郎才女貌,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很是相配。”话一出口,却觉得喉咙发紧,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连呼吸都不顺畅。李宁夏听到这话,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后院的方向,槐树叶在风里轻轻晃,他好像能看到青禾乐坐在树下绣花的模样,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而另一边,后院的月亮门旁,青禾乐和玄晏正准备往偏院走,玄晏昨日听府里的老园丁说,偏院种了几株罕见的墨菊,花瓣黑如墨,花心却泛着紫,想带她去散散心,少想些烦心事。刚走到月亮门的青砖门槛前,玄晏忽然停下脚步,拉了青禾乐一把,示意她躲在门后。青禾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一道玄色身影从回廊尽头的阴影里鬼鬼祟祟地绕过来,脚步放得极轻,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青砖,几乎没发出声响。可玄晏常年习武,听觉敏锐,还是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动静。两人屏息等着,待那身影走近,才看清,竟是三皇子玄昀。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领口绣着暗纹蝙蝠,腰间系着墨玉带,脸上带着一丝阴恻恻的笑,眼神像毒蛇般盯着青禾乐的方向,径直走过来,挡住了月亮门的去路。

“青姑娘,好久不见啊。”玄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像冰冷的蛇缠上手腕,让人浑身发寒,“皇上赐婚李宁夏和欣然公主,传遍了整个京城,你如今没了李家这个靠山,可是孤苦无依了?”他往前凑了半步,目光在青禾乐脸上打转,语气里满是诱惑,“不如,你跟了我?我能帮你翻青家的旧案,把当年陷害你父母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还能让你住进三皇子府,穿金戴银,使唤丫鬟婆子,比跟着李宁夏那个优柔寡断、连自己心上人都护不住的人强多了。”

青禾乐脸色一沉,往后退了一步,紧紧贴着玄晏的胳膊,冷声道:“三皇子殿下请自重,我与你素无往来,并无瓜葛。青家的冤屈,我自会想办法昭雪,哪怕耗上一辈子,也不劳殿下费心。”

“自重?”玄昀嗤笑一声,声音又冷了几分,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青禾乐完全笼罩,“青家满门的冤屈,当年是父皇亲自定的案,案卷封存在大理寺的密库,满朝文武谁敢说半个‘翻’字?只有我能帮你,我母妃在后宫有势力,大理寺卿是我母妃的表兄,只要你点头,我明日就能让案卷重见天日。”他顿了顿,眼神一狠,语气里淬着杀意,“可你若不答应,这辈子都别想为你爹娘、为你兄长翻案,甚至……连在这京城活下去都难。你以为,没有靠山的孤女,能在这吃人的京城里撑多久?”

“三哥好大的口气。”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玄晏往前一步,将青禾乐彻底护在身后,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周身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他目光冷冷地盯着玄昀,眼底满是怒意,“我倒想问问,三哥不在自己的三皇子府待着,跑到大哥府上来,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说这些威胁的话,算什么本事?是觉得大哥府没人,还是觉得青姑娘好欺负?”

玄昀看到玄晏,脸色瞬间变了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特意选了这个时辰来,就是听说玄晏今日要去军营巡查,没想到他竟还在府里。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恢复镇定,挑眉道:“四弟怎么会在这里?我不过是来跟青姑娘聊聊旧事,问问青家的近况,毕竟当年青尚功也曾帮过我母妃,何来威胁一说?四弟可别冤枉我,传出去,还以为咱们兄弟不合呢。”

“聊聊旧事?”玄晏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聊旧事需要用翻案来要挟?需要用性命来威胁?三哥当我是傻子,还是当青姑娘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往前又走了一步,周身的寒意让玄昀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我再说一遍,青姑娘是我护着的人,从今日起,谁动她,就是跟我玄晏作对。你若再敢对她说出半句威胁的话,休怪我不顾兄弟情分,直接拿着你刚才的话去父皇面前参你一本,让父皇看看他的三皇子,是如何胁迫孤女的!”

玄昀眼底闪过一丝怒意,拳头紧紧攥起,指节泛白,指骨“咔咔”作响,他恨玄晏总是坏他的事,更恨玄晏在皇上面前的宠爱,连兵权都比他多几分。可他也忌惮玄晏的性子,说得出做得到,真要闹到父皇面前,吃亏的只会是他。他咬着牙,强压下怒火:“四弟,这是我与青姑娘之间的事,是我们的私事,与你无关,你别多管闲事!”

“与我有关无关,不是三哥说了算。”玄晏紧紧盯着玄昀,眼神像淬了冰,“大哥府是我大哥的地方,不是你撒野的场所,这里也容不得你放肆。现在,立刻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让府里的侍卫‘请’你出去。”

玄昀看着玄晏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躲在玄晏身后、眼神冰冷如霜的青禾乐,知道今天讨不到好,再纠缠下去只会丢了面子。他冷哼一声,狠狠瞪了青禾乐一眼,眼神里满是不甘和威胁:“好,好得很!青姑娘,四弟,咱们走着瞧!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今日的选择!”说完,他转身甩袖离去,脚步又急又乱,玄色的衣摆在回廊的青砖上扫过,留下一阵带着戾气的冷风,连廊下挂着的灯笼都被吹得晃了晃。

玄晏看着玄昀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转过身,伸手轻轻拍了拍青禾乐的肩膀,动作放得极轻,生怕碰碎了她似的,语气里满是担忧:“你没事吧?他有没有碰到你?有没有吓到你?”

青禾乐摇了摇头,指尖却还在微微发抖,刚才玄昀眼里的杀意太浓,让她想起了当年青家出事时,那些官兵闯进家门的模样。她擡头看着玄晏,眼底满是感激,声音还有些发颤:“谢谢你,四皇子,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跟我还客气什么?”玄晏打断她的话,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温柔,像对待珍视了许久的珍宝,“我说过,以后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走,咱们去偏院看墨菊,听说那墨菊开得正盛,花心泛着紫,好看得很,别让这种人坏了咱们的好心情。”

青禾乐点了点头,跟着玄晏往偏院走去。阳光透过头顶的槐树叶缝隙洒在他们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温暖又明亮。风里带着桂花的淡香,轻轻拂过脸颊,刚才的阴霾仿佛被这阳光和花香驱散了不少。青禾乐握着手里的兰花玉簪,指尖的凉意里,渐渐多了几分安心的温度,或许,往后的日子,真的会不一样。

三皇子玄昀的玄色身影刚消失在回廊尽头,前院那扇雕着缠枝莲纹的朱红院门便被小丫鬟轻轻推开。大皇子玄昭立在正厅檐下,目光望着青禾乐与玄晏并肩走向偏院的背影,青禾乐的裙摆扫过青砖,玄晏刻意放慢脚步与她平齐,两人周身的暖意与前院的冷寂格格不入。他指尖还残留着青瓷杯里冷茶的凉意,想起昨日差人给豫妃递的消息,便不再多留,转身快步出了府。府外的马车早已备好,车夫见他出来,连忙撩开车帘,玄昭弯腰上车,沉声道:“去皇宫,养心殿偏殿。”

此时的养心殿偏殿内,龙涎香的烟气袅袅绕绕,在雕花窗棂间漫开。豫妃杨凌身着一袭月白色宫装,衣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纹,鬓边仅簪着一支羊脂玉簪,玉簪上垂着的细小珍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锦缎,目光落在窗棂上的缠枝纹上,眼神发怔,自青家出事,她便日日悬心,夜里总梦到青禾乐才进宫时的模样,小姑娘捧着绣绷跑到她面前,笑着说“豫妃娘娘,您看我绣的兰花好不好看”,可每次醒来,都只剩满室冷清的月光。

殿外传来太监轻缓的脚步声,伴着“大皇子到”的通传,豫妃猛地回过神,像被针扎了似的站起身,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素色帕子,帕角被她捏得发皱。见玄昭快步进来,她迎上前两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玄昭,你昨日让人带的话……可是真的?禾乐她……她当真还活着?”

“豫妃娘娘,”玄昭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个礼,擡眸时眼神带着笃定,语气郑重,“臣不敢欺瞒您。禾乐确实还活着,只是她如今在暗中调查青家冤案,每一步都需得隐秘,生怕惊动了当年的人。眼下实在不方便入宫见您,怕给她和您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活着……她还活着……”豫妃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眶瞬间红了,豆大的泪珠顺着她保养得宜的脸颊滚落,滴在素色帕子上,晕开一圈圈湿痕。压抑了半年的担忧、思念与愧疚在此刻彻底爆发,她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些。她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声音里满是庆幸:“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只要她活着就好,只要她能平安,比什么都强,比什么都强啊!”

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后,豫妃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下层那只雕着海棠花的紫檀木抽屉。抽屉里铺着柔软的云锦,中间放着一个同样绣着海棠花的锦盒。她轻轻掀开盒盖,里面叠放着一件藕荷色的罗裙,裙身用的是去年江南织造局专门进贡的云锦,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裙摆绣着精致的兰花纹,每一片花瓣都用了深浅不一的丝线,边角还缀着细小的东珠,晃动时能发出极轻的“叮铃”声。“这料子去年送来时,我一眼就觉得适合禾乐,”豫妃伸手轻轻抚过罗裙的布料,眼神温柔,“她最爱穿藕荷色,我便让人照着她从前的身段做了,原想着等她及笄时送她,没成想……”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怅然,随即又恢复了期盼,将锦盒递给玄昭,“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告诉她,宫里还有我惦记着她,不管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哪怕拼上我这豫妃的位份,我也定会帮她。”

玄昭双手接过锦盒,入手温润,锦盒上的绣线细腻,能看出豫妃的用心。他点头应道:“臣一定亲手把裙子交给禾乐,也会把您的话一字不落地带给她。”看着豫妃眼中重新亮起的光亮,他心里也松了口气,这半年来豫妃日渐憔悴,如今总算有了盼头,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些了。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的书房内,气氛却冰冷得吓人。玄昀摔门而入,厚重的木门撞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惊得门外的丫鬟连忙跪了下去。他走到紫檀木书桌前,一把扯下腰间的墨玉带,玉带上镶嵌的翡翠玉佩碰撞着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想起方才在大皇子府的场景,玄晏将青禾乐护在身后,眼神像淬了冰,青禾乐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满是厌恶,还有自己被怼得说不出话的窘迫,眼底瞬间闪过一丝狠戾。他擡手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青禾乐这个贱人,活着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心!当年青玄党之事,若被她查出半分蛛丝马迹,我多年的谋划就全完了!”

玄昀在书桌前踱了两圈,目光突然落在墙面上挂着的一把匕首上。那匕首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刀刃泛着冷冽的寒光,刀柄上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宝石周围还缀着细小的碎钻。他伸手取下匕首,指尖在锋利的刀刃上轻轻划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想起青禾乐如今没了李家庇护,身边只有玄晏护着,可玄晏毕竟是皇子,总有处理公务、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只要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他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将匕首重新别回腰间,指尖摩挲着刀柄上的宝石,眼神里满是算计:“青禾乐,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怪你偏偏要去查当年的事。”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天边的云霞被染成深紫色,府里的灯笼渐渐亮起,昏黄的光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他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发出“笃笃”的轻响,心中已然有了计划:再过几日便是太后的生辰,宫里会设宴,到时候人多眼杂,玄晏定会被父皇叫去应酬,只要提前安排好人手,在青禾乐回府的路上动手,定能让她永远闭嘴。到那时,青家的冤案,便再也无人能翻,他的路,也能走得更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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