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百鸟朝凤图》的进度日渐加快,凤凰的羽翼已绣出大半,金红交织的丝线在绢布上流转,竟真有了几分百鸟簇拥的威仪。青禾乐的指尖被金线磨出了薄茧,李宁夏看在眼里,第二日便从家里寻来块羊脂玉,打磨成小巧的指套,用锦盒装着送来。
“戴这个,能护着点。”他把锦盒推到她面前,耳尖的红还没褪尽,“家母留下的旧物,不打紧。”
青禾乐拿起指套,玉质温润,贴合指尖的弧度,显然是用心打磨过的。她低头戴上,正合适,擡头时对上他含笑的眼:“多谢李尚书。”
“举手之劳。”他移开目光,落在绣绷上,“凤冠的珍珠用米白丝线打底,会不会更显圆润?”
她依言试了,果然,米白丝线衬得珍珠绣样多了层柔光,像真的有月华落在上面。暖阁里的炭火越烧越旺,映得两人的脸颊都泛着红,话虽不多,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百鸟朝凤图》终于绣成那日,太后亲自来看。见凤凰栩栩如生,百鸟姿态各异,连连称赞:“禾乐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她转头对李宁夏道,“宁夏,你日日来陪她,想必也出了不少力,这图上的凤凰眼神,倒有几分你的锐气。”
李宁夏躬身:“全凭青尚功手艺精湛,臣只是偶尔提些浅见。”
青禾乐站在一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凤凰的眼神里,或许真藏着些什么,藏着暖阁里的炭火,藏着枣茶的甜香,藏着他递来指套时的温度,藏着这个秋天里,所有说不出的心意。
太后赏了不少东西,青禾乐却只留下了一块砚台,是李宁夏说过喜欢的端溪石。她把砚台用锦布包好,想找机会送给他,却总觉得不好意思。
夜里,她坐在灯下,摩挲着那块砚台,忽然想起杨凌的话:“有些心意,藏着掖着,反倒生分了。”她咬了咬唇,拿起针线,在茱萸香囊的背面,悄悄绣了朵小小的青梅。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落在雪地上,亮得像白昼。青禾乐把香囊系回腰间,觉得这冬日的夜,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长公主出嫁的前一日,宫里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周晚秋,半年前随父镇守北疆,如今竟一身戎装地闯进了尚功局。
“禾乐!”周晚秋摘下头盔,露出英气的眉眼,“可想死我了!”
青禾乐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回来了?北疆战事平息了?”
“暂时消停了。”周晚秋拿起块杏仁酥塞进嘴里,“我爹让我回来述职,顺便……看看许念州那家伙。”
提到许念州,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许念州温润如玉,与爽朗的周晚秋站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般配。青禾乐笑着打趣:“看来这趟回来,是有好事?”
“还没呢。”周晚秋挥挥手,目光忽然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这香囊……看着眼熟。前几日我在兵部,见李尚书也系着个差不多的,就是针脚比这个还丑。”
青禾乐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把香囊往衣里塞了塞:“巧合罢了。”
正说着,李宁夏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卷画轴。看到周晚秋,他愣了一下:“周将军何时回京的?”
“刚到。”周晚秋挑眉打量着他,“李尚书倒是清闲,日日往尚功局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我们禾乐了。”
李宁夏的耳尖瞬间红透,手里的画轴差点掉在地上:“周将军说笑了,我是来送……送画稿的。”他把画轴递给青禾乐,“长公主的嫁妆里缺幅屏风画,我寻了些样稿,你看看合用不。”
青禾乐接过画轴,展开一看,竟是幅《秋江待渡图》,江水浩渺,渡口的枫树红得像火,画得极有意境。她擡头道谢,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间那枚青梅绣样正露在外面。
他的眼神亮了亮,嘴角悄悄勾起,又很快压下去,转身对周晚秋道:“许念州正往这边来,说是要给你送新得的孤本。”
“真的?”周晚秋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我去找他!”
她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暖阁里只剩下青禾乐和李宁夏。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里却有种微妙的气氛在流动。青禾乐低头看着画稿,指尖划过渡口的人影,忽然觉得,这画里的等待,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那青梅……”李宁夏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绣得很好看。”
她猛地擡头,撞进他含笑的眼。那眼神里,有暖意,有欣喜,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窗外的阳光透过雪层照进来,落在画稿上,渡口的人影仿佛活了过来。青禾乐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带着甜,带着暖,带着这个冬天里,最温柔的期盼。
入夜后,青禾乐换上夜行衣,借着月色往坤宁宫去。法事刚结束,佛堂里还残留着檀香,几个小太监正在收拾法器,昏黄的烛火在佛像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看着有些渗人。
她躲在供桌下,听着小太监们闲聊。一个说:“许公公今儿诵经时,总往第三排佛像那儿看,怪怪的。”另一个接话:“听说那紫宁宫排佛像里藏着宝贝呢,前儿我还见他亲自擦拭莲花座。”
等小太监们走了,青禾乐才从供桌下钻出来。
青禾乐足尖在坤宁宫后墙的砖缝上轻轻一点,身形如貍猫般灵巧翻落,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响。她贴着墙根快速穿行,借着廊柱与花丛的掩护,转瞬便潜入了紫宁宫的地界。
雨刚停,宫道上积着水洼,倒映着檐角的残光。她屏息环顾四周,飞翘的宫檐下挂着的铜铃偶有轻响,却衬得周遭愈发静谧。确认巡逻的侍卫刚转过拐角,青禾乐立刻矮身蹿出,猫着腰穿过月洞门,像一道淡影般掠向那座掩映在松柏后的佛堂,裙摆扫过湿漉漉的青苔,只留下几不可见的水痕。
第三排佛像共有五尊,她按照兰姑姑的话,走到左手边那尊观音像前。莲花座冰凉,她试探着转动底座,“咔哒”一声轻响,佛像背后竟露出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个紫檀木盒,和浣衣局库房里的一模一样。青禾乐刚把木盒拿出来,就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还有许公公尖细的嗓音:“都退下,本座亲自锁门。”
她慌忙将木盒塞进怀里,躲到佛像后面的幔帐里。许公公走进来,径直走到观音像前,见暗格敞开着,脸色瞬间铁青:“谁来过?!”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幔帐,青禾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喧哗,是李宁夏带着侍卫来了!
“许公公,宫里发现可疑人等,特来搜查。”李宁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许公公的脸色变了变,迅速锁好暗格,扬声道:“李大人来得巧,佛堂刚清点完法器,没什么异常。”
“例行公事,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公公狠狠瞪了幔帐一眼,转身去开门。青禾乐趁机从后窗溜出去,刚跳下窗台,就见李宁夏站在墙根下,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怎么会在这儿?青禾乐愣住了。
“还愣着?”李宁夏拽着她往阴影里躲,“许公公的人已经往这边来了。”
两人贴着墙根跑,夜风卷着檀香追过来,青禾乐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那日在密道里闻到的一模一样。跑到角门时,李宁夏忽然停下,从她怀里摸出那个紫檀木盒:“这个先放我这儿,你带着太危险。”
“不行!”青禾乐攥紧盒子,“这里面是……”
“是白虎党的账本,对吗?”李宁夏打断她,眼底闪着了然的光,“你母亲的冤案,我知道。”
青禾乐猛地擡头,撞进他清亮的眼眸里。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从她夜探坤宁宫开始,他就一直在暗中护着她。
“拿着。”李宁夏把木盒塞进自己的袖中,又塞给她一块玉佩,“这是相府的令牌,若是被人盘查,就说是我的远房表妹。”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像炭火落在雪上,烫得她心尖发颤。青禾乐攥紧玉佩,低声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