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汽水02
橘子汽水02
韩鹭十岁那年刚送走了妈妈那边最后一个亲戚——她的外公，回家后就被继母推下楼，最后在其他人眼里却认定她是意外失足坠落。
她养了三个月的伤腿后，离开了那个家，去她妈妈住过的一套房子里独自居住。
除了上下学司机会来接送，阿姨定时来家里打扫卫生、做饭，其他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她用了一个多月渐渐地习惯一个人生活。
而就是在那一年，她的学校和当地一个偏僻的落后乡村小学办了一个“结对帮扶”活动，一般由学生家长报名，选择一位贫困学生进行资助，和自己的孩子结成“对子”，假期还要互相邀请对方来自己家里玩。
韩鹭在课间出于好奇去讲台上随便拿了一份贫困学生自己写的情况介绍表，上面的字迹清爽干净，一笔一划十分认真，起初她以为是女生的字，但看了基本信息，发现竟然是个男生。
也许是对这个活动产生了些新鲜感，韩鹭拿着妈妈留给她的银行卡去找老师报了名。
结对之后，学校要带他们去这个乡村小学和资助的学生见面，还设置了一个互相交换礼物的环节，韩鹭兴致勃勃地亲自去挑选了昂贵的书包和全套文具，问了班里的男生喜欢看的书，她又买了一套《淘气包马小跳》。
那是她第一次去偏僻山村，在车上被颠簸得想吐，下了车后看到的就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两侧的房子都是简陋的砖瓦房，有些房子在她眼里和危房无异，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城市里还有如此落后贫穷的地方。
乡村小学是青基会援建的希望小学，面积很小，勉强能算是个学校，只是两百米的路，韩鹭白色的小皮鞋就已沾满了泥，但看到这边的学生的穿着，她又抱怨不出口。
到了交换礼物的环节，她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走到她资助的男生面前，一般来说女生都选择资助女生，那个男生似乎还有点惊讶，擡起浓黑的眼睛怔然看着她。
韩鹭从箱子里抱出自己沉重的礼物，问他：“你是叫陈野吗？”
那时候的陈野有点羞涩，点了个头，笨拙地说：“嗯，你……你好。”
韩鹭在彻底抱不动之前赶紧将书包塞他手里，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说：“你好啊，我叫韩鹭，不是二十四节气里的那个‘寒露’哦，鹭是白鹭的鹭，是一种鸟啦。”
那样的笑容自信、明朗、大方，是陈野在村子里生活贫穷的女孩身上看不到的，她穿着浅蓝色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却仍旧美得耀眼，眼睛里闪烁的光让他想起的是阳光洒在池塘里泛起的波光。
陈野看着手里的书包就知道价格不菲，他不太好意思地从自己带着的包里取出两块豆腐和一个用竹条编的竹球递过去，说：“豆腐是我奶奶做的，竹球是……我自己做的。”
韩鹭笑着接过来，拿起那个竹球端详，虽然能看出粗糙的手工痕迹，但这个球体在她眼里接近完美，她这种手工废是肯定做不出来的，忍不住感叹道：“你好厉害！”
陈野没有从她脸上看出虚情假意，反而眼底满是真诚的笑意，阳光落在她身上都变得温柔。
那两块豆腐韩鹭回家后真的让阿姨烧来吃了，没有她以前吃过的豆腐那般口感细腻，但她还是觉得很好吃，上一次她吃别人亲手做的食材还是妈妈在时自己擀皮包的饺子。
暑假时韩鹭把陈野接来家里玩，陈野没有想到这么大一房子就她一个人住，她只是笑说：“我爸爸有了新家庭，我不想去打扰他们，而且我也不喜欢后妈和弟弟，我喜欢一个人住。”
陈野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觉得她很孤独，却又看不出她对生活的厌恶，她总是对人笑着，像一朵向阳盛放的太阳花。
她带陈野去吃西餐，去游乐园坐海盗船，去商场里抓娃娃，去公园里打气球，这些事陈野都没做过，但那时陈野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她床上堆满的娃娃都是陈野从娃娃机里抓来的，两个大号的小熊公仔是陈野打气球赢来的，陈野一学就会，而且迅速就成了个中高手。
但陈野从没有邀请她去自己家玩，可能是怕她不愿意去，所以不敢说，她小时候容易晕车，也没主动提，故而这么多年，她只跟着学校去了一次。
她也学着班里的同学给陈野写信，陈野也会给她回信，有时在信里夹一朵干花或者漂亮的叶片。
有一次她在信里说羡慕别的女生有一瓶子的纸星星，但她折得不好看。陈野第二个月居然给她寄了一玻璃瓶手折的纸星星，五颜六色，装得满满的，她高兴了好久，送了陈野一个那时很流行的一款mp3。
一直到初中毕业，韩鹭和陈野保持着联系，平时写信，假期就一起在韩鹭家玩一段时间。陈野跟着奶奶生活，没有银行卡，韩鹭每次都是在陈野走时把一笔现金放在陈野书包里，履行资助的义务，再每年给陈野买学习用具、衣服鞋子和她觉得陈野会需要的东西。
陈野话很少，总是默默接受她给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才会做好心理建设一般对她说一声“谢谢”，韩鹭觉得陈野对她其实有点疏离，也有点客气。
中考时，陈野考得很好，和韩鹭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韩鹭陪他去学校帮他交学费和住宿费，排在他们前面的家长对自己家孩子说：“高中要好好努力，你要对得起我花出去的钱。”
韩鹭对陈野没有这种期待，当年她就是一时新鲜资助的陈野，这些年过来，陈野于她而言已然是一个好朋友，在她孤独的日子里给了她很多陪伴与慰藉。
她笑着对陈野说：“你也好好努力，对得起自己的辛苦付出就好了，以后……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
高中三年，他们被分在隔壁班，陈野的饭卡都是她充的钱，她买学习用品都习惯了买两份，高三时她学着来学校送东西的家长也给陈野买营养麦片、牛奶和水果，后来干脆让阿姨每次做两份营养餐送来。
陈野给她的“回报”总是和他本人一样沉默无声，以前是默默实现她写在信里的小心愿，现在是默默替她做值日，下课的时候帮她把水杯灌满热水，有时她帮老师捧个作业本和试卷都能“恰好”遇到陈野，而后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陈野捧着。
她和陈野是一对的传言从高中就开始流传，且从一开始她的解释在别人眼里就很苍白无力，没什么用。
后来陈野真的和她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只不过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报考的是国防生，但在选专业时和她选在了同一个学院。
韩鹭仔细想想觉得也挺可怕的，很多事在她和陈野之间竟然都成了习惯，比如她习惯去关注陈野会不会缺什么东西但没有钱买，陈野习惯地在下雨天给她打伞，对她有求必应，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因而她昨天提出让陈野陪她吃饭，陈野当然也只会同意。
军训还有最后一周，而他们也还没开始正式上课，韩鹭为了和陈野一起吃早饭，六点多就起床了，上早八的课都没起这么早。
陈野穿着笔挺的军装已经等在了一食堂门口，看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问：“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啊，打算去图书馆查资料。”韩鹭眼也不眨地瞎编，“去年我不是参加了老师的课题吗？这学期要结项了，我得帮忙写报告。”
陈野没有再问，去窗口打了一份粥，要了一个素包子，韩鹭一口气拿了三个肉包子、三个牛肉饼再加两个鸡蛋，陈野都看傻眼了，问：“你要吃这么多？”
“不能吃这么多吗？”韩鹭脸不红心不跳，“俗话说得好，早饭要吃好。”
而后韩鹭吃完一个肉包和一个蛋就有点撑了，强行又吃了三个饼里最小的一个饼，感觉自己是真的吃不下了，就十分淡定又干脆利落地把碟子都摆进陈野的餐盘里，说：“践行光盘行动，这些都归你了。”
陈野：“……”
他看了看显然是匆匆出门的韩鹭——起床后头发只随意松散地用抓夹盘在脑后，也没来得及化妆，此时正小口小口喝着粥，满脸写着“我吃不下了”，他突然明白韩鹭为什么要自己陪她吃饭了。
看陈野把她塞过去的那些都吃完了，韩鹭心情不错，坐着伸了个懒腰，对陈野说：“替我把餐盘一起拿去放了吧，这包含在陪我吃饭的义务里面。”
陈野依然是有求必应，端起她的餐盘帮她拿去放了，她吃饱了有些犯困，出了食堂就往宿舍走，陈野叫住她，含笑问：“不是去图书馆吗？”
“困，先回去睡会儿。”韩鹭又打了个哈欠，“那个课题又不急，没事。”
陈野想了想，还是说：“明天早上你不用起这么早了，我自己吃。”
“不行。”韩鹭理直气壮地说，“都说了我一个人吃饭无聊。”
陈野顿了下，说：“我不至于吃早饭的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