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这回是真走了,她听到了上锁声,他特意弄这么响,是在提醒她。
从火辣到了滚烫,从麻痛到了灼痛,像是被一块烧红的大烙铁反复按压、炙烤。
她紧箍春凳边缘,竭力抑制颤抖,埋脸大哭。
冷静的时候再理智,到了被灾祸踩在脚下一遍又一遍碾压时,崩溃仍然不可避免。
她该振作起来,杀敌自保,可是就这一刻,痛苦的洪水奔涌而至,这身脆弱的躯壳无力抵抗,必须让它们倾泻。
疼痛一浪比一浪剧烈,到最后,抽搐占据上风。
也许疼晕过去就好了,但这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越痛越清醒。
眼泪哭干了,衣衫又湿了,老天爷依然装睡,不愿意施舍怜悯,不肯让她好过一点。
对抗没起到缓解疼痛的用,她只能假装自己已经死了,松开酸痛的手,闭上眼,默念: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我就好好地再活一次。
“喝水。”
眼皮沉得像是下了咒,她努力让自己清醒,动了好几次嘴,才成功吐出一个“谢”字,而后含住壶嘴,贪婪地吸吮。
先是甜,再是苦,里边加了什么,她不想问了。
等她恢复些力气,他松开手,把壶留给她。她的手晃了一下,随即紧紧地把住它,用力地往下咽。
“什么时辰?”
“天快亮了。”
他绕到她后方,隔着布料替她揉捏,从脚踝开始,慢慢往上,绕过伤处,到顶又往下。他压声说着久隆身上那些事,她听得认真,忘了去在意这样的触碰。
“你希望我怎么做?”
“看着办。”他轻笑,不带褒贬,极为平静地说,“你是个很善于抓住机会的人,两年难遇,用不着我来教你。再者,那里边我进不去,一无所知,总不能纸上谈兵吧?”
“你不怕我卖了你?我不是什么好人。”
他又在笑,以挑衅的口吻问:“是吗?这话很有些意思,你打算上哪叫卖这个贱东西?”
“不要,不要自贱。你我都是人,手上干净,比他们高贵。”
“你怎么知道我手上干净?这里就是个臭水潭,进来了就别想……”
她就这么看着他,眼神疲惫,但仍然清澈明净。他说不下去了,扭头去找布条子,擡手往眼睛上缠。
“只有这一身了,有味,你要是嫌弃,就嫌弃吧,横竖没得挑。”
她想笑又怕疼,更怕被他看穿,咬着嘴憋住。
他看不见,干活却利索。
她想再拉近些,道谢时顺带夸一句。他又绕了回去,自嘲道:“当不好狗,就活不到现在。”
她听了心酸,他们确实活得猪狗不如。她闭上眼,柔声问:“得喜。你原先叫什么?”
“忘了。”
谁都有不想提起的伤心事,她不问过去了,说起自己在大殿见到的东西,再穿插着问:“除掉他,会是谁来接替?你如今当的什么差?”
送赏那会,她记得他还只是个末等,今晚却是小有威风。
“这些你别管,知道得越多,越不好施展。”
“那个耀武扬威的蠢货叫什么,和我说说他吧,也许用得上。”
他笑,弓着手指,绷紧了,用指节替她刮背。
才经历过千刀万剐,突然来这么一下,背上这些肉受宠若惊,舒服得直哆嗦。
他抢在她道谢前说:“你要是想通了,愿意走那条路,我会好好伺候你。”
她永远不会往那个方向去,但这一刻,她不忍心戳穿他的梦,顺着这话应了一个“好”。
他沉默,刮完背,又捏肩去了。
疼痛留在了上辈子,这会是难得的舒服。但危机还在,浑浊的气味也在,她闷闷地说:“这里多荒诞,不讲是非对错,不讲礼义仁德,只看谁的骗术更高明,看谁的手段更狠。掌管天下的大权,由贤明的人继承还算好,一落在糊涂或邪恶的人手里,从上往下,糟糕透了。书上那些天下大公的道理,还是早些忘了的好。你听,是不是刮大风了?立冬之后,该冷的要冷,该倒的要倒了。”
“是。”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你去和他说,玉姑又有谶语响卜。”
“老祖宗这边请。”
门大开,风往里钻,吹得桌上的纸和墙上的画哗哗作响。
凉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睡再沉也该醒了。
她懒得动,也没这个力气动。
汪久隆踱步到春凳这一头,居高临下打量她,嗤笑讥讽:“哟,您还在这呢,咱家以为仙姑会化作一缕青烟,飞上天去了,那多好看。”
贾从真无动于衷。
他见贾从真仍旧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恨得咬牙,撚着手指威胁:“上一个不服气的人,捣成了肉泥,丢出去喂了狗。她倒愿意求情讨饶,可惜晚咯!”
他站她躺,一擡头就落下风。贾从真不想输给这畜生,仍旧不搭腔,闭眼去听门外的动静,等叫嚣的人停了,才说:“得喜,我做了个梦,那棵梧桐会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