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人醒了,但傻了,把那些奇幻的事全忘干净了。
老神仙派人过来问话,不满意这结果,又叫人来擡她过去。
人还是那人,眉还是那眉,口脂也没动,但就是不对。凑近了细瞧,左看右看,完全没了台上那神韵,像是翻到了没上釉的瓷底:粗糙,没有光泽。
言行也呆板,哪还有先前灵气四溢的模样。
老神仙大失所望,长叹惋惜。
身边人劝道:“天上人间,大不相同,仙人不能久待,不敢打扰老神仙,只好不告而别了。”
“住口!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冒犯上仙,快赔罪去!”
“是,小的口没遮拦,该死,小的这就去请罪。”
这人嘴上说着惶恐的话,实则脚下轻快,潇洒离去。假眉三道,显然是摸准了老混账的心思,故意说这样的话。
果然处处不差精明人,她这点道行,不够对抗。
贾从真颌首低眉,用嘶哑的嗓音,为没守好仙幡让它飘走的意外请罪。
这只是个借来的空壳,留在这,沾不到一丝仙气。老神仙没了兴致,闭眼回想,对比之下,失望又难受,多看一眼是受罪,多听一个字都刺耳,摆手叫退下。
他撇开头,瞧见壁上的挂画,暗叫不好:若是让仙姑察觉到替身被怠慢,不肯再下凡,那就糟了。
他猛然惊醒,忙高声嘱咐内侍:“久隆,你亲自跑一趟,找几个妥当人,好生伺候玉姑……就住月下殿,吃穿花销,比照柳仙人。”
柳淑妃不想被弄去剃头出家,主动皈依,虽然冠了个仙人的名号,那也不能真的餐风饮露,吃穿用度仍按妃嫔的份例来,一月花销上千两。这姑娘先前连个正经的答应、常在都不如,凭一招瞒神弄鬼,这就一飞冲天了,成了“玉姑”。
啧啧,真了不得!
太监扬眉撇嘴,随即躬身应是,他叫住贾从真,使了眼色提醒她谢恩。
贾从真怕泄露厌恶之情,仍装木讷,垂头一言不发,俯身,行礼致谢,笨笨地告退。
宫人不能拿屁股对着主子,那是大不敬,倒退着出去时,她故意踩到裙角,绊倒自己。
久隆果然懒得扶。
上头果然嫌弃。
很好,这人跟着老混蛋伺候的日子长,最懂他:老太监的态度就是老混蛋的态度。
她陷在这困局里,办不成大事,只想先谋一个能暂时庇佑自己的罩子,不被重视才是她想要的结果,能被鄙视就更好了。
鄙才会弃,弃就是她的生机。
端王身上还有一点儿良心,但她靠不上,因此她瞒着他们那伙人多做了安排:先美后丑,才能叫那些人倒胃口。
可惜人心叵测,她刚出殿,风头正盛的长极便急不可耐进言,劝老神仙收用她,还用福音掌事时那一套:于修仙有益。
宫里多的是如珠似玉的美人,自然瞧不上这样的黯然失色。仙凡同身,但神韵有天壤之别,老神仙希望落空,正厌烦呢,皱眉道:“这可是照看灵草的玉骨仙姝,《凡人经》上说蝰蛇精前去骚扰,落了个残丝断魂的下场。你连这都忘了?”
长极倒吸气,忙跪下解释:“仙姝已离去,这就算不得冒犯了。老神仙,她能被仙姝挑中,可见这肉身非凡,正是炼丹的好……”
胜天觑着老神仙脸色,看出了他的心思,忙打断长极,抢着表忠心:“我看还是老神仙想得周全,玉姑是仙姝真身,已经修得仙缘,再沾尘世元阳真火,恐怕要坏了修为。惹了她老人家不快,到老祖宗飞升的时候,就不是助力,而是……啊呀,晚辈不该妄言,该死该死!”
他一跪下,老神仙就叫起身,颔首道:“是这么个理,今儿是神仙见咱们虔诚,才显灵相助,这份心意可不能辜负。炼丹的事不急,这阵子我身上正好,早起头不昏眼不花,事事如意。过些时日再去挑人,等一个吉时吉兆便是了。”
长极在台下盯着那身姿瞧,早就心痒痒了,见撩不动老鬼,不免失望,听到后一句,这才好受些。
久隆在前边引路,见玉姑心安理得享受自个的“伺候”,暗恨她不识擡举,有意给个下马威,便停住脚,按着肚子吸气喊哎哟。
老狐貍出招,自然是要挠她一爪。她不想得罪,也不想讨好,指着西边,胡乱说一通:“我听说月下殿在那方向,我能找过去。照老神仙的意思,我能挑几个伺候的宫人,公公,你身上事多,不该劳动你操心这些琐事。我刚来不久,不认识几个,就找存真殿的旧人吧?五谷……还有一个小宫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矮矮瘦瘦,眼睛大鼻子小的那个。有这两人就够了,我也能干活。我喜欢清静,她俩话少,正好,要是不行,就烦请你帮我找几个不爱说话的。”
久隆是老滑头,没应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挺直了腰背,高昂着下巴斜睨施威,等着她服软,或是恼怒露出破绽。
贾从真装怯,立即扭开脸去看廊下的花草,小声说“劳动了”,略福一福,像受了惊吓似的,急匆匆地往远处去了。
摸不清底细,看不穿心思。
久隆皱眉,回头问干儿子:“你瞧她,是真傻,还是装出来的?”
这样的事,谁说得准呢?
办大事,容易捡着大机会。德庆一整天都在留神哪能立一大功,从早到晚的事,全看在眼里,认定这人是真傻。毕竟这是个极好的时机,趁老神仙欢喜,要什么金银珠宝不能成?这人却是屁话都没一句,呆得让人看了着急。
但凡事怕个万一,万一看走了眼,将来闹出什么事来,干爹一怒,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没有好处的事,不值得冒险。
他灵机一动,将这事抛了出去,笑道:“儿子记着干爹的吩咐,正琢磨上午那事呢,方才只顾着盯她的步子,没细看她眼睛。得喜,你年纪轻,眼睛利,你说呢?”
久隆暗骂:蠢蛋,给你机会都抓不住。
得喜垂眸答道:“小的愚钝,顾头不顾尾,我看她也差不多,连宫里的规矩都不懂,方才对干爹多有不敬。该找个机会罚一罚,好叫她懂点事!”
是这么个意思!凭她再能耐,也要在他们手底下混日子,懂规矩就行了。都是招摇撞骗这一套,只要懂孝敬,谁来上台唱这个角儿,他才不管呢!
久隆发笑,点头道:“你说的有理,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我脚疼,去值房歇一刻钟,稍后还得安排敬神事宜,不得空咯……”
“是。老神仙时时刻刻离不得您,干爹您辛苦了,正经该多歇一歇,有什么事,留给我们去做吧。”
奉承话听多了,早就腻了,不如先前那话动听。久隆无波无澜,摆手打发他走,留下德庆细细教导。
德庆盯着得喜背影,懊恼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他一恍惚,久隆更恼了——这要不是亲外甥,早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