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那场火,颜色不寻常,烧得也不寻常,火苗蹿得太快,太高。那么多人拼了命救火,只来得及救回两具焦尸。
肯定活不过来了,但礼数还得照常走,先停灵,等着宫里来人看过,再移进棺椁。
陵寝选址,是老神仙的意思。不叫皇帝来送葬,也是他的意思。
皇帝不能动,其余褚家子孙,不论老幼,都要赶过来奔丧。
端王领头,抓紧赶过来操办丧仪。他们也会尽快出发,留给他的时日不多。
日夜兼程,一路飞奔。
黄迎将那晚的人分做几拨,单独关押,一个一个亲自盘问,遵皇上的旨意,把口供交给端王定夺。
端王摆手,悲叹:“世事无常,我等不孝,竟然在那时走开了,愧疚难当。这些事暂且放罢,我先去看过老人家,道个别。”
黄迎慌得腿肚子打颤,赶忙认罪:“属下办事不利,未能及时解救,遗容有损……请殿下责罚!”
端王摇头,又是一叹。
真要论起来,两人都有过错,既然皇上将事交给了他们,就是不打算计较的意思。
黄迎还有话要说,上前一步,压声说:“两位情深义重,相携离去,胳膊搭在一块,属下自作主张,照原样停灵,大殓时再做打算。”
烧焦的皮肉融合在了一起,不好强行分开。
端王已经看到了,但没在意交织的小臂,先看那黑糊的头。
烧死的人,极为惨烈,脸不成脸,五官也模糊了,像是木雕粗坯。
这副样子,再也不能盛气凌人,再也不会飞扬跋扈了。
不用特地去酝酿,悲感骤降。
他哽咽道:“你们先出去,本王想单独陪一会。”
祖孙情深,感天动地,本就不该阻拦。他换了自称,是不容拒绝的意思。黄迎赶紧招呼属下,一齐退了出去。
他没死心,也没有一丝惧怕,等到外间彻底清静了,立即起身,凑到床前,伸手去比划头骨大小。
她曾在他怀里停留过,脸有多大,头是什么样子,历历可见。
颊宽,脸长,头顶,他来来回回拃了多次,心沉到了谷底。
灯花爆了,面前的黑影闪了两下,他一惊,跌跌撞撞往后退,贴到墙了才停。
这张是新床,没有那些繁复的雕花,双月洞门,通透开阔,站在这边,他仍能清楚地看到寿鞋底子。
等等。
褚廒来的那一天,她恨到忘了形,言行放诞,走的时候才套上鞋。他很难不去在意,清楚地记得那双脚是什么样子。
他重新走向尸身,颤着手去丈量,怕量错了,右手试过,再上左手,而后抽出汗巾,再量。
开福透过帘子看到这一幕,心酸不已,顾不得避讳,上前来宽慰:“殿下,这做不得准,作古的人,经一道天火……肉身缩紧了,尺寸有偏差。”
端王大恸,不甘地摇头,急切地问:“你再说说那晚你在哪?”
开福跪下请罪:“奴才该死,那晚稀里糊涂就睡死了,奴才该死……”
端王扶起他,宽慰道:“我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只是想……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飞升了?”
开福抹着眼泪,懊悔道:“那段时日,玉姑心疼奴才们不能归家团聚,赏了这个赏那个,里里外外,人人欢喜,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只怪奴才太蠢笨,丝毫没察觉有哪不对,辜负了殿下的期望。这火烧得太蹊跷,天上地下,一样的颜色,很不寻常。您说,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
他不耐地打断:“那期间有没有外人来拜见?”
开福踟躇道:“没人来。玉姑讨厌会客,不叫进来,就连清宁殿那几位大人,都让老神仙给放了回去,嫌他们啰嗦,叫节后再来。只有……只有宁王妃,常到里头来要孩子。她做了许多不好的事,玉姑心疼小世子,给送去万霞山了。”
那个毒妇没有这样的本事。
倘若开福知道底细,一定会告诉他,既然不知情,没必要单独问话浪费时间,还招嫌疑。
“你去告诉一声,叫黄迎派几个亲信,去接汤大人和康郡王来议事,我在这等着。快去!”
他又走回到床边,盯着女尸,无声发问:你去了哪?我不信你真的会死,你恨他,绝不会贴着他的胳膊一块走。你那么聪慧,不会让自己死得这么难看,这么凄惨。
十四叔精力足,爱驯兽,爱查案。他跟过一阵,陪着翻看了几箱尘封旧案的卷宗。
想掩盖罪行,焚尸是常见手段:把尸首烧糊了,黑黢黢一团,连受害人是谁都分辨不出,也就没法查到他的人情往来。不能判断是劫杀,是情杀,还是仇杀,找不到籍贯,很难查到凶手踪迹。
这个人,一定不是她——这会他靠得很近,心不会再怦怦乱跳。
也喜,也悲。
喜的是她终于解脱了,不用再那么痛苦地困在这。悲的是她一意孤行,强行遣走他,没有照先前说的那样,在需要的时候使唤“乖孙儿”。
为什么?
因为他不值得信任!
她们刚来时,他冷心冷眼,无视她们的艰难,后来见她出了风头,又想着利用。生死攸关的那晚,他不想沾惹麻烦,放任久隆折磨她。
得喜说她“那晚又惊又怕,疼得厉害的时候,高热神昏,吃了不少苦”。
他无情无义地抛下她,从来没给过实用的关心和帮助,甚至纵容帮凶留在身边,把她想要的紫貂给了荣氏。所以她不会再依靠他,或许还恨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