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
大雪压垮了房屋,冻死了流民。大雪封山堵路,河面结冻,阻了运送赈灾物品的道。京中大片伤寒患者,别处也有。
处处要人力物力。
从前攒下的老本,耗了个七七八八,到了要狠人要花大钱的时候,朝堂上清静了不少。
折子雪花似的往案上飘,他分身乏术,只得叫文忠去安排常欢往那面送八仙糕和鳇鱼。
文忠去得快,回来也快,身后还有个瑞王。
褚痝惊得立刻站了起来。
褚敐匆忙说明了来意,人没事,但也有事。
褚痝血色全无,颤着声确认:“要走了?”
褚敐看着侄儿这张脸,又疼惜又无奈,摇头道:“已收拾停当,雪停了就走,特意让我来说一声,总不能不告而别。她体谅你公务缠身过不去,叫我捎来这箱子,还有一句话……”
侄子失了魂,没有接话。
心跟着飞去了,身子却走不得。
做叔叔的心痛,却又不得不继续,“她叫你别忘了小板凳,说它是世间最珍贵。”
说的是小板凳,指的是小孩,是他和别人的小孩。她这是叫他珍惜妻儿,不要再惦念她和明月。
诀别了?
褚痝起身,目光呆滞,脚下却匆匆,直冲着窗边去,可惜再怎么赶,也看不着她了——层层叠叠的宫墙,将他们分隔,分割。
早就知道她要走,却没想过会这么早。
他徒劳无功地用力推窗,冷风直冲面门,把人吹清醒了。他着急要往外冲:“快快快,我忘了和她说那园子……”
“不用了。”
褚敐一把拽住他胳膊,叹气,将他一直攥在手里的笔抽走,再叹,“早该说了,但我想着不如你亲口交代有诚意。方才一着急,没忍住,告诉了她。她好半晌不说话,再后来,她说‘我没看错,少痝果然是一等一的好’。我问她还舍得走吗?她说她们得去南边,京城太冷,冷在骨头里,她受不住,留在这里死得快。”
这话他听过几遍,有一回她在梦里说,他焦急,顺势问她要怎样才能不冷。
她说:“但愿今晚就能死掉。”
她厌弃的不光是北边的冷,还有皇家带来的狂风骤雨。她的病看似好了,其实只是表征消失,但心里的伤口一直在溃烂。
他再不舍,也没资格挽留。
他意懒心灰,垂眸,说话也毫无生气,“十七叔,我可能活不长了,我把达儿托付给……”
褚敐吓得脸煞白,急道:“这话可不兴说。你瞧你,一个大男人,叫这点事难住了?先别急,听我说完。天寒地冻,总不能这么上路,得打发人提早去向京买船,这头大马车慢慢赶,先去朝山待上半个月,拜祭过章明娘娘,在巧明书院逛逛再走。而后去琼花庄过年,开春化冻了再南下。”
侄子要动,他愈发急躁,高声道:“一个残,一个小,她再能耐,也没法带着他们飞。我把你留给我的人都安排上了,七个打头探路,十八个跟随,八个殿后,还有三个管沿途传信。就算她提早走了,随时有消息回来。叫身手好的人跟着,这是为孩子好,她立时答应,只一条:他们的工钱,叫找你支取,不许我出半个子儿。”
褚痝情不自禁笑了。
果然还是她会哄人。
褚敐心安了一半,压声说:“她走了,我这心里头也不顺,空落落的,想是挨骂挨惯了,突然清静……呵呵,我盘算着,冬天冷,那往南走,暑天这边凉快,就邀她北上……”
春天走,初夏回,那多好,可她愿意吗?
两人离得近,褚敐确认了眼角闪光的就是泪珠,心里绞得又乱又疼,又是一叹,把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得喜为她死过两回,她是仙人,心思纯粹,重情重义,不可能丢下得喜。你别吃这个醋,安心让得喜跟着,他是真汉子,舍得为母子俩去死,绝不会……行,我不说了,阿加不容易,你也不容易,我心疼你们,盼着你们都好。”
侄子神思恍惚,好似没听进去,只喃喃:“去朝山了,那……”
“太远了,一去一回要两三个时辰,你安心料理朝政,等忙过这阵再说。真不会立刻就走,她几时骗过人?”
褚痝摇头——她连要走的消息都没瞒过他,很早以前就在说。
褚敐看他可怜,忍不住多一嘴:“依我说,她打算过完年再走,那是舍不得你。往年你会去琼花庄祭拜,风雪无阻,这不是特意在那等着……”
文忠进来又出去,晃了几回。褚敐不能再当没看见,最后再安抚两句,便匆匆告辞。
云中山和唐蔼已经到了,再多的愁绪也得压下去,大事要紧,不是吗?
云中山除了举荐学生,还带来了一叠银票,自愿捐赠。
唐蔼也有,不多,家资不丰,能拿出这些,也是诚意。
褚痝感激,先商大事,临散前,他忍不住问:“先帝选我,是因为我善经营,手里有积攒,能替他补些亏空吧?”
他谦和,以“我”自称,臣子却不敢造次,毕竟两代皇帝都不能冒犯。
唐蔼看向云中山,云中山擡眉,含糊道:“陛下文韬武略,秉性仁厚……”
上了宝座,耳边少有真话。
褚痝失神,“可惜了,颓垣败壁,抵不住八方风雨,凭我这点能耐,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得有些重,可也反驳不了。要不是从前有楚王压着,积攒了不少,就那对父子的糊涂劲,这硕大的“家业”早败光了。
两地仙宫修建,都是面前这位总理账务,有多奢靡,浪费了多少,他心里最清楚。
“陛下节用爱民,为天下之表率……”在聪明人跟前打马虎眼,底气不足,云中山说到一半便停了。
这都是先帝做太子时养起来的人手,褚痝没指望立时就能收服他们,恭恭敬敬行学生礼致谢。
皇帝是天子,承天之运,逢天灾也得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