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掠夺者我宽恕你一切的罪
谢言太了解他这个大哥的脾气了。
他说要自己下午出去走走,别馆的仆人就会在午饭后半个小时内恭恭敬敬地在他的房间门口,告诉他:“出门的车已经准备好了,小谢先生。”
谢言愣愣的坐在空白的画架前面,无声地将嘴唇抿地发白。
“我想……”他重新摆出了那副怯懦又拘谨的姿态,小心翼翼地请求着:“我想要和我嫂子说一声再走,可以吗?”
面前的仆人没有因此露出半点类似动容的怜悯,脸上仍是那种太过标准的弧度,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车子就停在楼下,先生。”
“……”
谢言确定自己的表情有些失控的难看,他知晓自己是个容易被忽略的对象,可被无事到这种地步,还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期之中。
是因为家主回来了吗?是因为谢淮礼明确的表现出对他的排斥和厌恶吗?可那说到底也是谢家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下等人也有资格露出这种敷衍的态度,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了!?
面前这名仆人也分明清楚的看见了主人变得糟糕的表情,可他依旧对此毫无反应,只状似客气地低下头,让开一条可以行走的路。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可以说话可以行走的花瓶。
谢言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起身往外走时才发现门口的视线死角处站着另一名安静的女仆,安妮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她站在阴影处,与许多人站在一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仰起头,静静地对自己微笑。
女人的脸上流露出鲜明而愉悦的恶意,她近乎以一种欣赏的神态观察着谢言此时的狼狈,又与其他人一起低下头,重复着那句话:“您该下楼了,小谢先生。”
……就在这一刻,谢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恐惧与窒息。
“我要见我嫂子。”他强迫自己停下脚步,努力维持着正常的神态与他们对视。然而纤弱的omega强自镇定下的声调细弱而尖锐,听起来犹如疯癫之前最后压抑的呓语:
“……我要见她,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一次莉莉丝!”
走廊空空荡荡,仆人们站在角落处,黑压压的沉默一片,只有年轻的omega那濒临崩溃的脆弱尖叫孤零零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之内,所有人安静,平淡,无动于衷。
这声音有些太大了,大到紧闭的房门也隔绝不掉,稍显聒噪的刺耳。
安妮微微蹙起眉头,其他的仆人也沉默着蹙起眉头,他们无声地注视着唯一正在说话的主人,任由他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内响起,带着愈发不满的、神经质般诡谲的癫狂:“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还姓谢呢!我要见我嫂子,你们凭什么拦着!?”
他吵闹成这个德行,哪怕是在楼下关着门也能听得清了,相隔不久的那扇门终于如他所愿的打开,从中流出的也是女人柔和平静的语调:“怎么了,吵成这个样子?”
“嫂子!”谢言反射性扑了上去,这只体型细长又稍显沉重的大猫一整个落在了莉莉丝的身上,他的胳膊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缠上了她的身体,脑袋顺势埋在她柔顺的发间,近乎贪婪地呼吸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花香,“他们不让你见我……”
房门大开着,年轻人的目光趁机越过女人的肩膀看向她的身后,并没有看见另一道碍眼的身影。
谢淮礼已经走了?
他的心脏怦怦跳着,求救一般地在她耳边呜咽起来:“他们都不让我说话,嫂子,我真的好害怕……”
安妮的脸上褪去了几分血色,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女主人的表情,此时莉莉丝的身上压着个沉重的担子,神色却还称得上一句平静。
别怕,安妮。
女主人的目光与她对视,回应的也是带有温和意味的安抚。
女仆的嘴唇颤动几下,最终还是乖顺的低下头,没有多说一句辩解。
“安妮他们也是为了先生做事,你也不要这么自己气自己了。”莉莉丝抬手拍拍对方单薄的后背,温声细语的安慰着,察觉到年轻人的目光仍偷偷摸摸搜寻着兄长的踪影,她笑了笑,顺手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整理了一下对方略显凌乱的衣领。
“先生让你下午离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没办法阻止先生的意思,但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你。”莉莉丝温声道,手指仍停留在他的领口旁边,忧心忡忡地反复摩挲着一处并不平整的褶皱,再自然不过的感慨道:“怎么好让你一个人出门的呀……”
谢言撇撇嘴角,原本轻飘飘浮在心上的委屈瞬间坠在了实处。
他的眼泪,他的目光,他那份同时酝酿着恐惧与痛苦的心,都被眼前这个女人毫不犹豫的接住了。
这个习惯了哭泣的omega罕见用了些力气抹掉眼尾氤氲的潮气,又细声细气地咕哝着:“我也和大哥这么说啊,明明嫂子都说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呢……”
“但是大哥也说谢家的人,画想卖就卖了,哪里有那么多有的没的。”他抬手擦擦自己湿红的眼尾,声音听着也是愈发可怜:“怎么办啊嫂子,我现在要是真的拿着自己的画去画室,是不是特别给谢家丢脸?”
丢脸才不是这里面的关键呢,莉莉丝心平气和地想着,这个会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随手把人推进地狱的年轻人根本不会在乎谢家的名声,他现在会和自己说这个,本质上仍然是对安全感的极度缺失。
他仍然需要大量的安全感,需要可以掌控的东西填补自己残缺畸形的灵魂,这东西可以是才华,可以是钱财,也可以是一些虚无缥缈、但确实可以短时间内让他感觉餍足的爱;本来这些东西莉莉丝都可以想办法给他,可谢淮礼的突发奇想,彻底打乱了原本的节奏。
他的画作,能力,原本可以以此作为渠道赚取的财富,现在全都成了谢家这株庞然大物上延伸出名为权力的枝条上一点不起眼的点缀物。属于谢言的存在感,就这样又一次被悄无声息地抹杀了。
又一个可怜的孩子,莉莉丝摸着年轻人冰冷的脸颊,心中溢满的依然是真情实感的同情与怜惜,她总是容易这么想,对每个人的爱意都是发自真心,也许这行为在许多人看来不太合适,可那又如何呢?
至少就现在来说,她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确实需要这个。
“那怎么办才好呢?”莉莉丝垂下目光,应和着谢言不安的言论,“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让你用一个下午就变成天才的画家呀。”
谢言眸光闪动,他注视着莉莉丝,忽然有些意外的吞吞吐吐。
而莉莉丝的目光静静地垂下来了,她身后宽大的落地窗垂下温暖的阳光,这让她背光而立,垂眉敛目等待的姿态犹如一尊平静的神像,这神态不像是在好奇等候着什么未知的答案,更像是对某种提前预知的罪责的默许。
——我知晓你要说什么,我猜到你口中即将吐露的罪,你的虚伪,你的贪
婪,你躲在纤弱表象之下的庸俗与自私,我对你的本性不曾怀抱任何夸张美好的幻想,然而我依然会选择宽恕你的一切冒犯的罪。
“……嫂子。”谢言的声音嘶哑,几乎是某种扭曲的、恐惧的、畏怯的哭音:“我没办法……我真的不会……”
“你帮我画,好不好?”他哭着,死死拽紧她的衣袖,呜咽着请求道:“就帮我画几张画就好,大哥不可能让我真的去当个画家出去独立的,只需要敷衍过温绪言的眼睛就可以,我保证等到事情结束后我就让温绪言去解释!我不行的,如果拿着我的画出去,那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而莉莉丝看起来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她的目光在谢言的脸上停住了一会,然后她就这样安静的垂下目光,再平淡不过地应下。
“你觉得这样可以的话,那就这么决定吧。”
她答应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连早早已经做好准备的谢言也生出了几分恍惚的错愕:“真的……可以吗?”
他低低呜咽起来,脸上又多了几分懊悔的愧疚:“嫂子,你对我这样好,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