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根错节疑云重(4)
盘根错节疑云重(4)
写着“闵”字的灯笼的马车上,小厮一脸严肃,手持缰绳坐在前室的位置,穿过行人萧条的街市,没入黑暗里。马车上,闵朗身披白色狐裘大氅,手中捧着手炉,双眼阖着,身体随着马车左右小幅度摆动。
季无常腰板笔直坐着,视线紧锁。
从上了马车开始,闵朗便一言不发小憩,他虽满腹疑惑,却没有急着问出,直至马车平稳停下,小厮掀开车幔道了声“丞相,到了”,那紧闭双眼的人才缓缓掀开眼皮,朝他说了句“下车”。
季无常压下蠢蠢欲动愠怒的火苗下了车,跟在他身后进入丞相府。闵管家双手捧着手炉小跑着迎上来,替换掉闵朗手中的,欲开口,闵朗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随即恭敬退下。
行过蜿蜒曲折的回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闵朗进了屋子坐到书案前的椅子上,季无常立在他对面,二人中间隔着书案。
闵朗将手中的手炉放在书案一侧,拿过书案上的茶具,慢条斯理倒了两杯茶,他将其中一杯递到季无常的面前,随后端起自己的那杯,唇瓣微启,有风从口中送出,轻抿一口,擡起头,
“你叫季无常。”
“丞相何必明知故问。”季无常冷着一张脸道。
闵朗嘴角笑意延长,“无常,无常,世事无常,君宛初给你起的名字,还真是别有深意。”
季无常道:“娘说过,人心叵测,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
闵朗眉眼弯弯,“那你还敢孤身一人随我回府?不怕我对你下手?”
季无常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道:“若是想对我下手,在路上你就会对我下手,而不是等到进了府。”
闻言,闵朗敛回嘴角,温和的目光冷却。
空气瞬间凝固,季无常没有躲避闵朗的双眼,静默片刻后,闵朗爽朗笑出了声,
“不愧是他的儿子。”
话毕,他擡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摘掉它。”
季无常眉峰轻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除了在李若水面前,他从未主动摘掉过眼罩,更何况是闵朗的命令。
闵朗不急不恼,“我知你母亲的特殊之处。”
提起母亲,季无常的心蓦地一动,“你见过我娘。”
“倾国之姿,过目难忘。”
他思虑半晌,这才擡起手摘掉,闵朗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眼波流转间,难掩激动之情,
“真像,和他真像。”
季无常自小就知道他同母亲长得很像,也听惯了此等言论,不以为意,他等着闵朗眼里的灼热稍缓,这才开口问出白日时未得到的答案。
“老爷是谁?”
闵朗后撤一步,背过身去,“你是斗不过他的,离开上京城,同李若水隐姓埋名,渡过余生去吧。这样对你,对你最珍视的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莲花山庄的事,他是不是也有参与。”季无常追问。
闵朗弯腰拿起手炉,转过身来,“我的话点到为止,请回吧。”
季无常默然,明白再继续下去,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虽失落,但细想一番,闵朗如若真如此这般好说话,决计不会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这些许年。
街道两旁的商铺的灯笼熄了,仅有头顶洒下来淡淡的月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他快步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脚踩在结实的雪地上“嘎吱”发出声响,偶有风声从耳边刮过,特别是走在窄巷里,着实让人背脊发麻,毛骨悚然。
可这些对于经常行走于山间夜路的季无常来说,是稀疏平常的小事,他此刻只想尽快赶回客栈,同李若水商讨今日闵朗同他讲的那些话。
就在他即将出巷的那一刹那,耳边的风声蓦地变了调,寒意自头顶袭来,他反应迅捷,脚步后退数步,银色的弯刀在黑幕中划出一道冰冷的银线,就落在方才他站的位置。
不等他站稳,弯刀风驰电掣袭上他的面门,他勉强躲过,左侧的脸有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他抽出腰间的佩剑,与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打了起来。
兵刃交响,在静谧的夜里极为刺耳,巷子里住着普通的老百姓,即使听见,他们也不敢贸然出声,有的甚至将门窗关得更紧了些,生怕殃及到自己。
十几招下来,季无常吃力抵挡,对方实力在他之上,他忽地了然闵朗的话,眼前这人,极可能是他生父派来的。
那哥哥呢?他会不会有危险!
人一旦分心,便给了他人可乘之机,“噗嗤”一声,利刃扎进肉里发出闷响,他迅捷垂下头,一把匕首扎入他的左胸膛里,巨痛后知后觉自中心迅速扩散,待他反应过来时,面前的地上已是一滩黑色,还在不断扩大,
他擡起手死死握住匕首上的手腕,另一只手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游刃有余侧身躲开,左手用力将匕首推进他的身体里,整根没入,手上的气力也跟着松懈不少,掌心的手腕自然成功脱离。
有了喘息的空档,季无常擡起手捂着左胸的位置,白皙的手染色黑色的阴影,眼前的事物虚虚实实,如在梦中,身体如同坠入冰河,冷和窒息随即涌了上来。
他今日怕是要栽在这了。
有了这个想法,季无常心底里并没有生出一丝恐惧,而是被遗憾侵略,占满了这颗心。
他还没有帮哥哥寻到解药,还没有同他一起看遍世间的风景。
黑衣人行动如鬼魅,几次闪现至他身后,尽管他竭尽全力躲开,可他的反应随着失血过多,也跟着迟缓下来,最终还是被击中后颈,浸入黑暗的海洋。
*
脑海里猛然闪现萧睿的话,李若水屏气呼吸几次,安慰自己冷静下来,从路边的商铺取下来一个灯笼点燃,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从门下的缝隙塞了进去。
回程的路上他提着灯笼,将来时的路重新走了一遍,最终在一窄向内快到出口的地方发现了端倪。
他蹲下身,将灯笼凑近地上,这里的雪块明显松散,像是刚刚铲下来,还没来得及处理,又被人来人往的人踩实。
李若水提着灯笼又往旁边挪了挪,这一片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