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和好
59和好
北风如烈马呼啸,冰锥似的雪片扑面而来,刮得人肌骨生疼。
对于一个萍水相逢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来说,这个问题堪称直白而无礼,甚至可以说是别有心机地隐含了别的什么意思。
若是换成一对年轻男女,有可能会是个暧昧故事的开头,但是放在一个中年妇女身上,多少显得怪异。
但周之辞没有表露出不解和抵触,他在对方闪烁着怀疑和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微微一笑,摇头:“不,我们没有见过。”
得到意想之中的答案,苏清有些怅然失措,她低下头,迷茫地苦笑了一声。
沉寂半晌,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声音,又擡起头看他:“抱歉啊孩子,你刚刚没有受伤吧?”
周之辞幅度很小的摇头,绕回了最开始的问题:“需要我陪您去医院吗?”
苏清手心里还攥着小小的药品,闻言她叹了一声,精疲力尽地摆手:“不用啦,我这都是老毛病,犯不着上医院。”
他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再一次确认:“您确定吗?您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苏清笑了笑,把药品妥帖地收回口袋,动作僵缓地打开保温瓶,但她没饮,只是垂眸望着袅袅蒸腾的白色烟气。
“我家里有医生,一会儿他该上门了,我以前做过心脏方面的手术,这两年是愈发不好了。”
——以前做过心脏方面的手术。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心中究竟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但他以更加强大的理智死死地按压下勃然色变的念头,他咬着后槽牙,出口的话含着几分血腥的滚烫:“是吗?”
苏清没有听出他因为压抑而微微变调的语句,她忽然擡头看着半空,短促和低迷地笑了一声:“说到底,都是偷来的时间,迟早要还回去。”
她扶起自己的菜篮,对那面容清隽的年轻人微微点头,轻声问:“见了你,总觉得与你有缘,孩子,你介意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吗?”
过往车辆逐渐密集,红灯灭了又亮,他在一片嘈杂的属于平凡城市光景的喧嚣中极轻极快地闭了下眼,随口扯出一个普通到过耳即忘的名字。
苏清把他的名字放在舌尖咂摸一圈,继而笑笑:“还在念书吗?”
周之辞礼貌地应:“在医科大念研三。”
“医科大啊?”苏清根本没发觉自己已经被年轻人的话题带着走,她坐正了身体,吃过药后,脸上血色活络了些:“我那家庭医生原先也是医科大毕业的,在咱们三院工作几年,后来外派到国外,因缘巧合下才和我认识。”
金边眼镜显得他面相有一种书卷气的英俊,周之辞微微想了想:“我在三院实习过一段时间,说不定还和您的家庭医生打过照面。”
“是吗?”苏清愕然道:“你也是学的心外科吗?”
他眼中溢出一抹真切的遗憾,摇摇头道:“不是,我学的眼科。”
“哦,这样子。”苏清不疑有他:“孩子,我要先走了,我先生还等着我给他t做早饭呢。”
周之辞客客气气道:“那您慢走,我也去上班了。”
目送苏清的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之下,周之辞两指摘下眼镜,揉了揉一夜未睡的疲倦眉心。
他握住口袋里的车钥匙,穿过斑马线,冷风扬起他浅棕色的衣角,年轻男人的背影挺秀而孤拔。
正当他打开车门,插上车钥匙,顺手调整后视镜的一瞬间,一个身影急匆匆地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那一刻,四周环绕的所有声语顷刻间退散的一干二净,飞鸟振开黑色羽翼,义无反顾地飞往远方灰败的苍穹。
那个男人的肩窝中夹着一个灰色的公文包,他低头走得很急,似乎非常赶时间的样子。
攥在手里的手机夺命似的震动,他忙不叠接起,匆匆应了两句,然后在下一秒拔腿向前跑去。
周之辞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量才克制自己没有踏出拦截他的第一步。
他眼睁睁看着男人快步走向先前苏清消失的那栋老旧家属楼。
如果星级邮件中的资料一字不差,那他将会摁亮17楼的数字,然后在电梯到达时焦急地走向1701,那里有一个做过心脏移植手术的女人正等待着他。
周之辞双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盘,手背因为绷紧而爆开狰狞的青筋。
他吐息粗重,每一口呼吸都像从心脏深处生生剜下一块连皮带骨的血肉,他前额抵着方向盘,双眼紧闭,嘴唇因为犬齿的紧咬而迸开一丝腥甜的血气。
他知道他离当年的真相已经很近了。
近到临门一脚,就是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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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蔓语回到家中时,一切和昨夜出门之前没有半分变化。
她蹬下高跟鞋,手包凌乱地叠在玄关的象牙摆设上。
室内已经恢复供电,电动窗帘缓缓拉开,戚蔓语眯眼眺过去,大雪下得比回来时还要猛烈。
没有烟,也没有糖,为了保持理智暂时不要饮酒,她趿拉着柔软兔毛家居鞋到净水台,摸了一个干净的玻璃杯盛温水。
打开室内恒温,卧躺在沙发上,原先想撑着精神等一等周之辞回家,但实在太累太困,屋外阴雪霏霏,扰人神智。
她一个没忍住,垫着后脑的手腕慢慢放松,意识坠入了无边的深海。
周之辞离开南城第二市场时,路过一家据说上过电视的百年老字号,他的车速渐缓,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别入路边的临时停车位。
队伍排起长龙,每个人神情各异,有挽着胳膊结伴上学的小姑娘在他身后推推搡搡,一会儿是“好高啊”;一会儿是“好帅啊”。
周之辞听得索然寡味,干脆给那两个学生让了位,她们满脸震惊,连连点头道谢。
大概是他年纪出奇的轻,对她们也没展现出显而易见的抗拒,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子羞涩地举着手机,怯声怯气地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因为身高的缘故,他视线低落着看下来,黑白分明的瞳孔没有半分情绪底色,微蹙的修长眉宇凝固着冬日凛雪般的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