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全面回忆》(2)
小黑匣
一
国务院的鲍嘉·克罗夫茨开口道:“日足小姐,我们打算派你去古巴,为当地的亚洲人做宗教指引。你有东方背景,对开展工作有帮助。”
琼·日足暗自呻吟一声,心想:自己的“东方背景”,最多也就是出生在美国东海岸、加州的洛杉矶市,然后上了加州圣巴巴拉大学。
不过,从受过的学术训练上讲,她确确实实是个亚洲学者。而且,她没忘记把这一点写在工作申请表上。
“就说说‘博爱’这个词。”克罗夫茨说,“在你看来,杰罗姆用这个词,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慈善?不可能。不是慈善,那是什么?友谊?爱情?”
琼开口道:“我的研究方向是佛教的禅宗。”
“可是大家都知道,”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克罗夫茨有些泄气,抗议道,“在后罗马时代,‘博爱’这个词,表示好人之间对彼此的尊重。就这个意思。”接着,他扬起自己威严的灰色眉毛,“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吗,日足小姐?如果愿意,你的理由是什么?”
“我想去古巴宣讲,散播佛教禅宗思想。”琼回答,“因为……”她住了口。说实话,她想要这份工作,无非因为薪水高。这是她碰到的第一份真正高薪的工作。从职业发展的角度看,这机会十分诱人。“哎呀,算了,”她接着说,“到底什么才是‘唯一正道’?我没法回答。”
“很明显,对佛教的研究教会了你如何避免诚实正面地回答问题。”克罗夫茨讽刺道,“你还学会了闪烁其词。不过——”他耸了耸肩,“说不定,这一点恰好证明你训练有素,是这份工作的合适人选。在古巴,你会碰到非常世俗、老练圆滑的人,而且十分富有——哪怕用美国的标准来衡量,也是巨富。我希望,你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能和现在表现得一样好。”
琼应道:“谢谢您,克罗夫茨先生。”她站起身,又说:“那么,希望很快能收到您的消息。”
“我对你印象深刻,”克罗夫茨喃喃道,半是对她,半是自言自语,“毕竟,你只是个年轻女子,却第一个想到把佛教禅宗的机锋输入圣巴巴拉大学的大电脑里去。”
“我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琼纠正道,“想到这点子的不是我,是我的朋友雷伊·莫瑞坦。他是灰绿爵士乐竖琴手。”
“懂爵士乐,又懂佛教禅宗,”克罗夫茨说道,“国家在古巴用得上你这样的人。”
她对雷伊·莫瑞坦说:“我一定得离开洛杉矶,雷伊。我受不了这儿的生活。”她来到雷伊公寓的窗边,望着远处单轨列车闪烁的轨道。银色的列车正高速运行。琼急忙转开眼睛。
我们真该好好受受苦,她想,我们就缺这个——真正受苦的经验。我们能逃避一切,连这辆飞快的列车也能避开。
“你马上就要离开了呀。”雷伊回答,“你很快就要去古巴,给富有的商人和银行家讲经说法,让他们皈依佛教,变成禁欲者。不过啊,依我看,这件事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禅宗矛盾——让人家禁欲,你却能拿到高额报酬。”他嘻嘻笑出了声,“要是把这念头输入电脑,结果肯定糟糕。话说回来,去了古巴,你就不必天天晚上坐在水晶大厅听我演奏了——是不是因为懒得听我的音乐,你才急着要逃啊?”
“不是。”琼说,“正相反,我还指望能在电视里继续看你演奏呢。说不定,你的音乐对我的宣教事业也有帮助。”说着,她走到房间另一头,打开角落里的黑檀木箱子,取出一把点三二手枪。这把枪是雷伊·莫瑞坦的第二任妻子埃德娜留下的。去年二月,一个落雨的下午,她就是用这把枪饮弹自尽的。
“这枪我能带走吗?”琼问。
“为了纪念她?”雷伊问道,“因为她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
“埃德娜的死不怪我。她喜欢我。我可不为你妻子的自杀负责。不过,她死前倒确实发现了我们俩的关系——发现了我们约会的事。”
雷伊若有所思地回答:“就你这样,还敢四处告诉人家,要接纳责备,不能把责任推到外部世界头上……你管这原则叫什么来着,亲爱的?”他咧嘴一笑,“啊,对了,反被害妄想症原则。要一点不漏地全部接纳责备,完全彻底地怪在自己头上——这就是琼·日足医生为精神疾病开出的药方。”他瞄了琼一眼,讽刺道:“你真该当威尔伯·墨瑟的信徒才对。”
“别提那个小丑。”琼回答。
“像个小丑正是他的吸引力之一。来,我给你看。”雷伊打开房间对面的电视机。电视机是东方风格的,没有支撑腿,装饰着宋朝的龙纹样。
“真奇怪,你怎么知道墨瑟什么时候会上节目?”琼问道。
雷伊耸耸肩,咕哝道:“我对他很感兴趣。他兴起了新宗教,从中西部开始,横扫美国,一直到加州海湾,取代了佛教禅宗的地位。既然你说宗教是你的职业,那你也该认真听听。有宗教,才有你这份工作。宗教付你钱呢,好姑娘,别看不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