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少数派报告》（15）

奥菲斯现形记

在协和兵役咨询公司的办公室里，杰西·斯莱德透过窗户俯瞰街道，一想到自己被工作剥夺的自由和乐趣——大自然的花花草草、浪迹远方的可能——他就禁不住长叹一声。

“抱歉，先生。”桌子对面的客户满怀歉意地咕哝道，“我猜，我让您觉得无聊了。”

“完全没有。”斯莱德将注意力重新转回繁重的工作中，“让我看看……”他翻看了一下这位名叫沃尔特·格罗斯藩的客户提供的文件，“那么，格罗斯藩先生，您觉得自己可以避免兵役的最合适理由，是您曾被一位社区医生诊断出患有名为急性迷路炎的慢性耳部疾病。嗯。”斯莱德研究了一下相关文件。

他的工作职责——他本人并不喜欢——是给公司客户寻找摆脱兵役的途径。人类与“怪怪族”之间的战争近来陷入胶着。报道称，比邻星方面军伤亡惨重——随着败报纷至沓来，协和兵役咨询公司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格罗斯藩先生，”斯莱德思忖着说，“您刚才走进办公室时，我就发觉您的身体总在朝一侧歪斜。”

“有吗？”格罗斯藩惊讶地问。

“有。我当时就在想啊，这个人的平衡感一定很有问题。你知道的，格罗斯藩先生，平衡感跟耳朵有关。从生物进化角度来讲，听力实际上就是平衡感的延伸。有些低等水生动物会把一粒沙子裹在液态的身体里，用它当作浮标，以便判定自己是在上浮还是在下潜。”

格罗斯藩说：“我觉得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那就说出来吧。”杰西·斯莱德说。

“我——走路时经常东倒西歪。”

“在夜间呢？”

格罗斯藩皱了下眉头，然后开心地说：“我，呃，感觉晚上总是无法辨清方向。周围天一黑，视野一变差，就会这样。”

“很好。”杰西·斯莱德开始在顾客的b-30兵役表格上写写画画，“我觉得，这足以让你免服兵役。”

顾客开心地说：“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您。”

哦，其实很简单，杰西·斯莱德心里说，给我塞五十美元就行了。毕竟，要是没有我们，要不了多久，你就可能沦落成某颗遥远行星阴沟里一块苍白的臭肉。

想到遥远的行星，杰西·斯莱德又一次感到那份渴望。他需要逃离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远离这些虚伪懦弱的客户，不再日复一日为他们当牛做马。

一定还有完全不同的生活，斯莱德告诉自己。难道活着就都这么无趣吗？

在他办公室窗外的那条街上，有块霓虹灯招牌整日整夜绽放光彩，上面的名字是“缪斯集团”，而杰西·斯莱德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我要去那里，他暗下决心，今天就去，十点半喝咖啡休息时就去——我甚至不会等到中午。

当他穿外套时，他的上司奈特先生走了进来，“嘿，斯莱德，你怎么了？为什么一脸凶相呢？”

“唔，我要出去走走，奈特先生。”斯莱德告诉他，“一种逃离。我已经教过一万五千人如何逃避兵役；现在轮到我自己了。”

奈特拍拍他的背，“好主意，斯莱德。你是有点儿超负荷了。休个假，来一次时间旅行，去某个遥远的文明世界冒险——会对你有帮助的。”

“谢谢你，奈特先生。”斯莱德说，“我会去的。”说完他便离开办公室，健步如飞，逃离了办公楼，沿街跑向霓虹灯闪烁的地方，缪斯集团。

柜台后的那位女郎，金发碧眼，身材惹眼，仪态值得大书特书。女郎对他微笑着说：“我们的曼维尔先生稍后便会接待您，斯莱德先生。请坐。您可以在桌子上找到19世纪出版的《哈珀周刊》的真品。”她补充道，“还有些20世纪版的《疯狂漫画》，那些杰出的讽刺文学作品足以跟霍格斯大师的作品媲美。”

斯莱德紧张地坐下来，随手翻阅眼前的各种读物。他在《哈珀周刊》看到一篇文章，说巴拿马运河完全不可能建成，工程方案已经被法国设计师本人弃置。这篇文章吸引了他一会儿，因为其中的论证逻辑清晰，富含说服力。但过了一会儿，他固有的厌倦和躁动情绪又开始冒头，像一团挥之不去的迷雾将他包围。他站起身，又一次走向前台。

“曼维尔先生还没来吗？”他焦急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