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预见未来：菲利普·迪克中短篇

亮壳防护

地球时钟向六点方向倾斜，下班时间快要到了。大群密集的通勤飞碟凌空飞过，从工业区潮水般涌向外围居住环。像夜蛾一样，飞碟们形成一片厚重的黑云遮蔽了傍晚的天空。它们安静、轻灵，载着乘客朝家的方向飞去，飞向等待着他们的家人、热腾腾的晚饭和舒适的床榻。

唐·沃尔什是他所在飞碟上的第三名乘客，他的到来使飞碟满载。当他还在把硬币投入票口时，地毯一样的飞碟就已经急不可耐地升空了。沃尔什满怀感激地坐下，背靠着不可见的安全护栏，打开了晚报。坐在他对面的另外两名乘客也在做同样的事。

霍尼修正案引发暴力冲突

沃尔什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头条新闻的意义。他把报纸放低一些，以躲避持续的窗口气流，然后精读下一个栏目。

预计下周一投票人数剧增

全星球人民纷纷前往投票所

而在单开报纸的背面，则是当天的社会丑闻。

妻子谋杀亲夫，起因竟是政见分歧！

还有一条，让他感觉一股冷气从上到下贯穿脊柱。其实他已经看过很多类似的标题突然出现了，但每次都会觉得很不舒服。

波士顿纯粹主义暴民对自然主义者滥用私刑

窗户被砸碎——损失惨重

下一条却是：

芝加哥自然主义暴民对纯粹主义者滥用私刑

建筑被焚毁——损失惨重

沃尔什对面，一名乘客开始出声抱怨。那是个体格魁伟的壮汉，中年，红头发，似乎喝啤酒喝高了。他突然把自己的报纸揉成一团，扔到了飞碟外面。“他们永远也没办法通过它！”他大叫道，“他们会受到报应的！”

沃尔什把鼻子埋进报纸，极力忽略这个男人。又发生这种事了，这种他每时每刻都在惧怕的事。政治争端。另一名通勤者放低报纸，在极短时间内瞥了一眼红发男，然后继续读报。

红发男朝沃尔什说话：“你在《巴特请愿书》上签字了吗？”他从上衣口袋里扯出一张金属箔，塞到沃尔什面前，“不要害怕，来为自由签下你的名字吧。”

沃尔什紧握他那张报纸，极力望向侧面的窗外。底特律居民区正在脚下掠过，他就快要到家了。“抱歉，”他嗫嚅道，“谢谢你，不用了，谢谢。”

“别烦他。”另外一名乘客对红发男说，“你看不出人家根本就不想签这个吗？”

“你少管闲事。”说完红发男就逼近沃尔什，颇为好斗地把金属板伸过来，“听着，朋友。你知道如果那东西获得通过，对你和你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吗？你以为自己是安全的？醒醒吧，朋友。等《霍尼修正案》来了，自由自在就会一去不返。”

另外一名乘客默默放下报纸。他有点儿瘦，衣着考究，是个灰头发的世界主义者。他摘下眼镜说：“要我说，你闻起来就像个自然主义者。”

红发男打量了一下他的对手,他留意到瘦男人手上的钚环，那是一种足以打烂人下巴的重金属套环。“你又是什么人？”红发男喃喃地说，“一个娘娘腔纯粹主义者？我呸。”他故作恶心地啐了一口，然后重新把注意力转向沃尔什，“听着，朋友，你知道这些纯粹主义者是什么东西。他们想让我们变成堕落的人，他们会把我们变成女性化的物种。如果上帝创造了这样的宇宙，对我而言，它本来就已经足够。而那些纯粹主义者，他们在抑制人类的天性的同时，也在与上帝为敌。这个星球，是像我这样体内流着红色热血的男人创造的，我们为自己的身体感到骄傲，为我们的外形和气味感到骄傲。”他拍了拍自己健硕的胸膛，“上帝为证，我为自己的体味感到骄傲！”

沃尔什拼命想搪塞过去，“我——”他喃喃地说，“不，我还是不能签这个。”

“你以前签过了？”

“不是。”

红发男健壮得像牛一样的脸上显现出一片疑云。“你是说，你支持《霍尼修正案》？”他粗重的声调愤怒地升高，“你想要葬送自然秩序中的——”

“我到站了。”沃尔什打断他说。他匆忙地拉了一下飞碟上的停靠信号绳。飞碟俯冲，飞向他居住区尽头的磁性固定区。固定区坐落在绿色和棕色的山坡上，是一片白色的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