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全面回忆》（24）

但愿我能早点儿到

起飞后，飞船按惯例监控船上六十名乘客的情况。乘客都睡在冷冻箱中。九号乘客的冷冻箱出了故障。脑电波图显示，该乘客的大脑仍在活动。

真倒霉，飞船暗暗抱怨。

通过复杂的稳态设备锁定反馈电路，飞船跟九号乘客通话。

“您有些微知觉。”飞船利用“精神子”通路跟乘客接触。没必要把他彻底叫醒——这趟旅程要持续整整十年呢。

九号乘客仍处于无意识状态，却不幸仍能思考。他想，有人在叫我呢。于是他回答：“我身处何地？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身处不完美冷冻静止状态。”

“可是，冷冻后，我应该听不到你的声音啊。”

“我说了，这是‘不完美状态’，所以你能听到我的声音。问题就出在这儿。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维克多·康明斯。把我叫醒吧。”

“我们仍在飞行当中。”

“那就让我再睡沉一点儿。”

“等等。”飞船检查了冷冻箱装置，扫描，测量。接着，它说：“我试试。”

时间一点点过去。维克多·康明斯眼前什么都没有，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可他仍然有知觉。“降低我的体温。”他开口道。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说不定，他没开口，刚才那句话只存在于想象中。眼前出现了各种色彩，朝他飘浮而来。起初很慢，渐渐加快速度，冲了过来。他喜欢这些色彩。色彩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用过的画画盒。那种画画盒是半活着的，是一种人工生命形式。两百年前，他还在上学，在学校里用过画画盒。

“我没法让你沉睡。”康明斯脑中又响起了飞船的声音，“故障部分太精细，我没法修正，也没法修复。这十年，你都得保持知觉啦！”

半活着的色彩仍然不停地朝他冲来。可是，这时候，他觉得色彩中多了凶兆。这种凶兆源于他自己的恐惧。“上帝啊！”他惊叫道。整整十年！色彩随之黯淡下去。

此刻，维克多·康明斯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身边围绕着闪烁不停的光芒，表示沮丧。飞船把自己的解决办法讲给康明斯听。这办法不是飞船自己想出来的，不是它的决定；造船的人给它设了程序，一旦碰上此类故障，就采用这种办法。

飞船的声音说：“我会把感官刺激输入你的脑中。你目前的最大危机就是缺乏感官刺激。像这样一躺十年，有知觉，却没有感官数据，你的大脑会不断退化。等我们到达lr4星系的时候，你就会变成不会思考的蔬菜啦！”

“嗯，那你打算给我输入什么数据？”康明斯慌了，“你的信息库里有什么东西？上个世纪肥皂剧全集？你还是把我弄醒，让我四处走走吧。”

“我船上没有空气，”飞船说，“没有食物，也没人跟你聊天。大家都在冷冻沉睡中。”

康明斯说：“我可以跟你聊天，我们可以下象棋。”

“靠象棋打发十年可不行。你没仔细听。我说了，我船上既没有空气，也没有食物。你必须保持现在的状态。我知道，这办法不好，可我们没别的选择。再说，你现在也能跟我聊天。我没有什么信息库存。碰到你这种情况，应对办法是给你输入潜藏在你自己大脑深处的记忆，特别是快乐的记忆。你活了两百六十年，这么多年的记忆，大部分都已经沉入了无意识层。这些沉睡的记忆，是最好的感官数据来源，能振奋你的精神，让你高高兴兴。碰到这种情况的，不止你一个人。当然，这种事在我船上是第一次，不过，我有应对程序。放松，相信我。我保证，你有一整个世界可以看。”

“移民之前，他们本该知会我，说存在这种风险，给我警告。”康明斯抱怨道。

“放松。”飞船说。

康明斯依言放松，心中却仍然极度恐惧。理论上，他本该成功进入冷冻静止状态，陷入沉睡；苏醒后，就到了目的地恒星。不，应该说目的地恒星的行星，殖民行星。其余人都躺在飞船里，无知无觉——只有他除外。就好像他莫名其妙恶业缠身似的。

最可怕的是，现在，他只能相信飞船，只能依赖它。要是它故意给他输入怪物的图像，怎么办？这艘船可以让他恐惧整整十年——十个客观年。要是计算主观时间，无疑更加漫长。他整个人全在飞船的手心里。一手操纵人的生死，飞船会高兴吗？他不了解星际飞船。他本人的专业是微生物学。让我想想，他对自己说，我记得我的第一个妻子，名叫玛蒂娜，是个可爱的法国姑娘，个子不高，爱穿牛仔裤、红衬衣，衬衣下摆打结，露出腰肢。她烤的可丽饼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