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不破不立(一)、現在我有證據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不破不立(一)、現在我有證據了
安東尼在手術之前終於看到了艾米的後背。第一眼看上去他就倒抽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伯爵小姐在盯著他,可能「魔鬼」兩個字他已經喊出來了!
但是這不是魔鬼又是什麼呢?小女孩的後背上凸起一張人臉,五官分明可辨,面容卻十分古怪,這不是被魔鬼寄生了,又是什麼呢?看這東西的頭部兩邊,彷彿還有兩隻角呢!
「這是一個寄生胎。」陸希平靜地說,「之前我們講過精zi和卵子是如何結合而孕育成胎兒的,但是我們只講了單胎的情況。今天我們來講一講雙胎。」
天氣炎熱,但設在教堂裡的手術室卻很涼——房間的四角擺著大盆的冰,正冒著白氣。
艾米上身的衣服已經脫了,只反穿著一件「手術服」。她有點冷,也有些緊張,眼巴巴地看著陸希。
陸希對她笑了笑,但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摸她的頭髮或臉蛋,因為她的雙手已經消過毒,正在檢查手術要用的器械:「艾米你也不要怕,你背後的這張臉,只是你死去的一個兄弟姐妹。既然已經死去了,那麼他自然不會害你,也不會害到別人,更不是什麼魔鬼寄生了。」
卡瑪聲音有點啞:「它,它本來也是我的孩子嗎?」
其實自從上次聽了如何孕育胎兒的課程,卡瑪就想到了——既然母親的肚子裡只會有胎兒,那麼這張臉就必然也是一個胎兒了。
「是的,但並不是所有的胎兒都能正常發育並且出生。」陸希檢查完所有的器械,開始調配麻醉劑,因為戴著口罩,她的聲音有點悶,但每一個字卻都說得很清楚,「有些是因為父親的身體不好,精zi質量不高,就像種子不好就不能發芽;有些是因為母親懷孕時沒有足夠的條件,就像土地不好,作物也難以生長。艾米本來是雙胞胎,但是在發育過程中,也許是因為營養不足,另一個胎兒停止了發育,就以它生長到一半的樣子,依附在了艾米的身上。」
卡瑪看著那張古怪的臉,心裡忽然有些難受。一直以來她害怕這張臉,巴不得艾米趕緊擺脫它,卻原來,它本來也是她的孩子……
「這種情況不多見,因為大部分胎兒要麼健康地生下來,要麼因為太過虛弱而在母親肚子裡就死去流產,很少出現這種一死一活的狀況。正因為少見,所以大家才引為怪事,但再怎麼少見,它也只是一種病,而與魔鬼毫無關係。」陸希配備好麻藥,對著艾米笑了一下,「今天過後,你的病也會消失,乖乖的睡一覺,等睡醒之後,你就是個健康的小孩子了。」
艾米安靜地伸出小手,讓陸希把注射針頭紮了進去,隨著麻醉藥進入體內,小女孩的呼吸漸漸均勻並放緩,心跳也緩慢了下來。
「卡瑪觀察心跳。」陸希把孩子翻過來平臥,鋪好手術單,「百麗兒觀察切口。」早在手術之間,百麗兒已經打開她的「b超」系統仔細檢查過艾米的後背,並且給陸希指出了寄生胎的位置——還好這並不是個連體胎兒,可以說它只是粘在了艾米的後背上,並沒有侵佔得太深。
但即使這樣也不太好辦,因為百麗兒自己能看得到,卻沒法把自己看到的影像傳到陸希腦子裡,所以陸希不得不用泥做了模型,跟百麗兒折騰了好幾次,才大致弄清楚了這個寄生胎的範圍。
但模型還是有誤差的,手術中既需要百麗兒觀察,陸希自己也要判斷。
房間裡安靜得落針可聞,只聽見陸希的聲音:「鑷子……剝離器……鉗子……」
安東尼站在一邊。他今天也穿著消毒過的白麻布長袍——這個「手術室」已經反覆消毒過幾次,今天能進來的人也全部都消毒過,甚至包括他這個實際上不需要碰觸到艾米的人。
他有點不太敢看那血淋淋的切口。他當然是見過血的,跟著苦行主教,他看著老師救治摔斷胳膊腿的、白生生的骨頭戳出皮肉之外的傷者;也救治過皮肉潰爛流膿,甚至有蛆在裡面爬動的傷者;甚至也看到過被滾落的石頭砸得腸穿肚破,連苦行主教都無法挽救的人。但是眼前這一幕,跟那些好像都不一樣。
聖光治療,是把一個血淋淋的傷者變得完整如初,可是眼前,卻是把原本完好的皮肉切開,分離出那個叫做寄生胎的東西。切口處的皮肉分層是那麼清楚,而做手術的那個人則——安東尼難以形容自己的感覺,他甚至覺得做手術的伯爵小姐有幾分冷酷,她怎麼能把一個完整的人就這樣分割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陸希長長舒了口氣:「好了,剝離了。」
一塊血淋淋的肉落在了旁邊的托盤上。白色的盤底,襯著那些血格外的鮮紅奪目。那塊肉有成年□□頭大小,裡面甚至還有未完全消失的骨頭,而那張古怪的臉歪在一邊,似乎在看著安東尼一樣,又似乎在對他笑。
「持針器!」陸希一面伸手,一面問百麗兒,「看看是不是切乾淨了。」雖然她心裡已經有數了,這個寄生胎並沒有跟艾米的身體融合,而是呈一種「包裹體」的模樣,剝離下來的時候還十分乾淨利索,但仔細一點總是好的。
百麗兒現在已經有些手腳發涼了。她以為自己是膽子很大的,都敢自己動手去解剖那些兔子和青蛙,但現在她才發現,在人身上動刀是不一樣的。
但是她還是咬著牙不許自己把眼睛移開——她是要像伯爵小姐一樣救人的,將來有一天她自己也要能給人動手術,伯爵小姐說過她的天賦非常有用,她天生就是來救人的,所以她怕什麼?她在救人,她什麼也不怕!
「已經切除乾淨了。」百麗兒用力地清一下嗓子,過於大聲地回答,同時強迫自己看向切下來的寄生胎,這不是什麼魔鬼,也不是艾米的一部分,只不過是需要切掉的一處病灶而已,怕什麼!切好了,艾米的病也就好了!
「安東尼牧師——」陸希頭也不抬地招呼,「輪到你了。」
安東尼幾乎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使用聖光治療的,反正伯爵小姐一邊縫合一邊指揮他刷聖光,一層又一層,直到白布中間露出的那個小小的脊背重新變得完整——那張魔鬼一樣的臉,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
所以這真的只是病?安東尼有些恍惚地轉頭看向托盤裡的寄生胎,他都沒注意艾米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又是怎麼被又哭又笑的卡瑪抱出去的,甚至沒聽到外面那些等手術結果的人發出的驚叫和歡呼。
「為什麼……」安東尼無意識地發出了聲音,「這竟然真的是……」
他以為房間裡只剩下了他自己,但是陸希的聲音從他背後響了起來:「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有人把它視為魔鬼寄生?一部分原因是未知,未知帶來恐懼,人總是對與自己不同且又不瞭解的事物有牴觸心理,這很正常。但另一部分原因,則是有些人需要理由,好名正言順地貶低和壓迫別人,從中謀利。比如說,教會。」
「不是這樣!」安東尼幾乎是本能地反駁。
「那我這種治療方法——」陸希指了指托盤裡切下來的寄生胎,「算不算女巫?」
那簡直太算了!玩兒人的身體,這不是邪惡的女巫還能是什麼?甚至這是玩兒活人,比玩兒屍體的死靈法師還要罪惡!安東尼的嘴張張合合,最終想出來一句:「但那些女巫確實是用魔藥害死了人……」
「唉,這話我都說累了……」陸希脫下`身上的白大褂,用一種看朽木的眼神看著安東尼,「如果治死了人就是女巫,那你們教會救不活人,怎麼有臉說人家是神棄者呢?」
安東尼徹底無話可說了。關於神棄者這個偽命題,之前在陸希懟紅龍的時候,他已經聽得再明白不過了。但是他不能承認教會是在誣蔑,吭哧了半天還是硬著頭皮辯解:「教會也是擔心有人被魔鬼誘惑……」
「快別自欺欺人了。」陸希不客氣地說,「教會撒的謊太多了,已經不會說真話了。你也是聽的謊言太多了,所以不敢接受事實了是嗎?從這一點來說,你比你的老師差遠了。」安東尼知道自己不如老師,但陸希的話顯然是另一個意思:「你胡說!」難道他的老師也覺得,教會是在欺騙嗎?難道他的老師也已經不再信仰教會了嗎?
陸希聳了聳肩。她當然知道苦行主教沒有放棄教會,否則他也不會在晉陞紅衣主教之後就狗攆著一樣離開了長雲領。
是的,在陸希看來,苦行主教的行為幾乎就是落荒而逃,他放棄了繼續獲得知識,增強自己治療能力的機會,估計是因為再這樣下去,他的信仰就要完全崩塌了。
但是他卻把自己的學生留了下來。陸希覺得他應該不會害安東尼,所以有一種可能——信仰崩塌,對依靠虔誠而覺醒的人是有影響的,已經升至紅衣主教的柯恩無法承受這種後果,大概是因為他已經站得太高,一旦腳下的支撐崩塌,他只會摔死;但安東尼還沒有站到那麼高,他可能摔得很痛,但他還有機會再站起來,並且站得比從前更高。
想想柯恩主教是個好人,就算為了完成他的心願,陸希也得把安東尼的信仰給碾個粉碎才行。嗯,安東尼要怪的話,就怪自己的老師好了。
陸希在心裡給自己扯了個理由,毫無心理負擔地睜眼說瞎話:「你覺得柯恩大人看不清事實嗎?」
光球在她腦海裡很吃驚地說:「你竟然把謊話說得這麼順了,還給自己找理由……」
陸希也覺得可能是跟海因裡希在一起呆久了,近墨者黑。但她當然不能承認,於是繼續睜眼說瞎話地應付光球:「我根本沒說謊。」只是含糊其辭而已,假如安東尼自己想歪了,那可不怪她。
安東尼確實想歪了,一臉的無法接受,但又不知道怎麼反駁,只能反覆地說:「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陸希又指了指切下來的寄生胎,「你也看見了,能治療的不只有教會的神官,那些被燒死的所謂女巫,很多也都用草藥救活過人。但是教會不能承認,就像我之前說過的,如果平民能從別的領地購買小麥,那我就沒法把小麥賣出高價了,所以我要給其它領地的小麥扣上一個罪名,正如教會樹起了魔鬼這個靶子一樣。」
這下安東尼找到了反駁的話:「但魔鬼確實——」
陸希再次打斷他:「我知道你親眼看見過魔鬼屠戮村民,那麼被你們教會放棄治療而死掉的人,又有多少呢?那些因為沒有錢,買不起聖水而病死的人,算不算教會害的呢?那些被扣上女巫的罪名活活燒死的人,跟被魔鬼屠戮的村民比起來,哪一方死得更多呢?」
「這怎麼能算是教會……」
「可是你們教會不是就靠吹噓仁愛救人來贏得聲譽的嗎?」陸希兩手一攤,「但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無條件的仁愛,一些人以仁愛為名在斂財,另一些則以仁愛為基礎,建立自己的勢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