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婚禮之前(五)、你還想種地嗎?
第四百四十四章婚禮之前(五)、你還想種地嗎?
烏利是被人扶出手術室的,但是他已經被迫看完了整場開胸手術。開始的時候他真的是抱著觀摩之心去的,從最開始的消毒流程就讓他感覺新奇,之後的麻醉、鋪單、吊水,還有監測血壓心跳呼吸之類——他雖然不是專門治療的人,卻也從中感覺到了一種嚴謹與周密,並且知道這樣做確實對病患更好。
然而等陸希穿著全套的手術服站過去,並且拿起了手術刀之後,他就有了不好的預感。然後隨著陸希一刀下去,烏利就開始發抖。
為什麼這位女王,能這麼冷靜地把一個人開胸破肚?女人不是應該見到鮮血和傷口就害怕的嗎?呃,好像長雲領的醫院裡,那些女醫生和女護士們也不怕……
但是那也不對!她不怕也就罷了,但現在是她在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剖開啊?
烏利也不是沒見過被魔獸抓破肚子的人,但沒有哪個魔獸會如此冷靜,還能把獵物分層——是的,就是分層,先是皮膚,然後皮下,然後肌肉,還有肋骨、胸膜,直到他看見了一顆跳動的心臟。
烏利感覺自己隨時能暈過去。有那麼一會兒他幾乎想大喊「魔鬼」了,但是他沒喊出來,因為在這種冷靜到幾近冷酷的氣氛之中,他又確確實實感覺到,這些人是在進行一件嚴肅而認真的事情,就像虔誠的信徒向神祈禱一樣。
而且他聽見的話也證明了這一點。他聽見女王在說出一些諸如「牽住,手不要抖,把手術空間讓出來」,「這條血管結紮住」,「注意這裡,下刀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要傷到大血管」之類的話;而那位第一聖女,就在她身邊站著,不時照著她的吩咐,在這裡止血或者那裡治療點什麼。
雖然不是很懂,但烏利又不能不相信,這確實是在治療。以一種血淋淋的,看起來近乎殘酷的方式在治療。
這與教會的做法截然不同,甚至讓烏利生出一種畏懼來,但他還是從頭到尾站在那裡看完了整個手術過程,那裡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東西在吸引著他——他幾乎都要懷疑那是魔鬼的力量了,人類可能就是這麼墮落的……
直到最後他看到盤子裡那一小堆什麼「結締組織」,那是從於格的心臟上切下來的,然後他就徹底腿軟,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其實腿軟的也不只是他一個,還有兩個「實習醫生」與兩個年輕聖女,也跟他一樣是來「觀摩」手術的,總共三女一男,也都臉色蒼白搖搖欲墜,但還是站住了。也正因為有他們站在那裡,烏利最後才哆哆嗦嗦地自己也扶著牆站了起來——他堂堂的聖徒,難道還不如兩個普通人和只有牧師級別的小聖女嗎?
女王沒管他們,只在他一屁股坐倒在地的時候冷酷地命令:「不許吐!誰現在吐了就給我嚥回去!」
這可怕的命令把烏利的胃都給嚇住了。然後女王就轉回頭去,對第一聖女說道:「現在是最重要的時候了,我們沒有人工瓣膜可以替換,所以得靠你修復。之前說了,這個主要還是溶血性鏈球菌感染的問題,我們可以殺菌,但已經變化的瓣膜無法逆轉,所以我想切掉病變部分,然後再修復……」
烏利聽不太懂,什麼叫人工瓣膜,什麼又是溶血性啥球菌,但他聽明白了一點:這種治療法,於格就能完全恢復。
這是真的根治了!卡蒂亞聖徒能做到嗎?
烏利被人扶出手術室的時候,有了答案:卡蒂亞聖徒應該是做不到的。
其實仔細想想,他應該見過類似的病症。是個貴族的長子,也是稍一活動就呼吸急促嘴唇發紫,因為是要繼承爵位的長子,人也很賢明,所以家族裡出了大價錢悄悄送來聖城求醫,但是即便是卡蒂亞聖徒的聖水,也不過就是在他發病的時候能緩和一下。
最終那個人是怎麼樣了來著?似乎是治療了兩三次之後就回去了,因為怕再拖下去,會被視為「神棄者」。畢竟連聖徒都治不好的人,不是神棄者又是什麼呢?總不能是聖徒無能吧?
他隱約記得那時候還有人在背後詆毀卡蒂亞聖徒,說一些女巫也能用草藥讓類似的病人舒緩,卡蒂亞聖徒的本事看來跟女巫也差不多。
他知道說這些話的人是誰的勢力,所以從來沒放在心上。他倒不是真覺得那個貴族家的長子是做了什麼被神厭棄的事所以受到懲罰,但他也覺得有些病人可能就是命該如此——神隨手給他安排了這樣的命運,或許是對他的考驗,所以聖光治療也對他無用,因為這是他自己的修行。
但是現在他知道了,這只是因為治療的方法不對。
那位第一聖女妮娜,能力確實很不錯,但離著聖徒還差得遠呢。但她跟女王配合,只需要把切掉病變部分的心臟長好就行——這一點,能做到的神官還是不少的。也就是說,甚至不需要最頂級的神官,就能治好於格。
他心情複雜,甚至連自己翻騰的胃都忘記了,本來已經離了手術室,他想吐的話已經可以隨便吐了。但是他現在顧不上吐,他想說話,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教會也能掌握這種治療方法——但是教會不可能接受,因為只有黑暗或死靈法師才會把人切開,而在教會的宣傳中,這些人都是魔鬼的僕役!
就連用草藥治療的都是女巫,更何況開膛破肚呢……
「烏利聖徒看起來適應得還不錯。」頭頂傳來聲音,烏利撐著發軟的兩腿想站起來,但是一時做不到,只能抬頭看著那位剛從手術室出來的女王,她白色的袍子上甚至還染著血,可能會被當成屠夫或者劊子手,可是在她身後,一個完好的於格已經坐在病床上被推了出來。
雖然於格看起來還有些迷糊,但他呼吸的聲音已經完全正常,甚至是自己坐著,並沒有倚在床頭上。也就是說,他確實是被治好了。
「烏利聖徒感覺怎麼樣?」陸希隨手接過琳遞上來的熱毛巾,擦了擦臉。有妮娜在,節省了很多縫合之類的步驟,但她還是出了汗,主要是這個天氣,手術室裡的氣溫不夠低,她又包得嚴嚴實實——其實使用聖光治療的話,在無菌方面的要求可以降低,但她打算現在就把規矩先定下來,人力能做到的,還是應該做到最嚴格的標準,然後再搭配神術,才有最好的效果。所以烏利沒吐,她還挺滿意的。
「感覺——」烏利被她一說,胃又有點翻騰,但已經緩和了很多,畢竟於格是完好地出來了,而不是被縫得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他一時不知怎麼回答,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是不是所有的病,都能這麼治好?」
這個說法很不嚴謹,但陸希明白他的意思:「大部分都可以。」不得不說神術在治療方面確實有獨到之處,有不少重病患者手術成功做了,卻大傷元氣,身體恢復不過來的。但是用聖光就避開了這個問題,完全可以放心大膽地手術——說得難聽點兒,就算手術出點兒小問題,聖光也能給補回來。
「這是,女王是從哪裡學來的方法?」烏利喃喃地說,目光落在陸希烏黑的頭髮和眼睛上,心裡有種猜測。
「是夏國傳下來的方法。」陸希表情平靜,「不過這麼多年,又經過了不少人的改進。」
「夏國,夏國……」烏利有些失魂落魄地念叨了兩句,才有些頹喪地問道,「女王陛下讓我看——觀摩這場手術,是為了什麼?」
「教會把聖水治不好的人,稱作神棄者。」陸希淡淡地說,「烏利聖徒今天看了我的治療方法,你說說,那些人是被神拋棄了嗎?」
烏利無話可說,只能低下頭。
「都是利益罷了。自己治不好病患,但又不肯承認,所以就說對方是神棄者。就像烏利聖徒你,聽說你改良水稻種子好多年了都沒成功,是因為神不肯眷顧你嗎?」
烏利確實曾經懷疑過自己做的這事兒是不是不被神所喜。畢竟水稻它可能就該長那麼高,結那麼大小的穗子,而他非要讓它長得更高,稻穗更大更飽滿,這會不會是——侵犯了神的權柄呢?造物,可是神才能做的事情。
但是他改良過的種子,第一年種下去又總是會豐產,這也不像神怪罪的樣子啊……
再說,如果神不眷顧他,他又怎麼能成為聖徒,並獲得這種能力呢?
「不過,烏利聖徒現在也沒有機會再去改良稻種了吧?」陸希輕描淡寫地往烏利心上扎刀子,「聖城還肯讓你這麼試驗嗎?還有人希望你成功嗎?」
當然有人希望他成功啊,一旦成功,糧食的收穫會大大增長,怎麼會沒有人希望成功呢?
烏利很想這麼說,但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因為他很清楚,除了教皇之外,聖城那幾位決策者,的確沒人希望他成功。而且經過這次的事件,他也不可能再有一個布迪公國,供他來折騰了。
可能是被今天的手術刺激得有點狠,烏利忽然覺得非常難受。自從被於格拉進無盡深淵,他一直都沒敢深想自己以後會怎麼樣,但是現在卻被這位女王輕描淡寫地就提了起來,當面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治不好病的人,可以冠冕堂皇地用「神棄者」來遮掩自己的無能,而他兢兢業業地為了糧食增產而辛勤勞作,最後卻落了個「謀害教皇」的下場。
他冤啊!
當然,這個時候他選擇性地遺忘了他也對教皇寶座有所欲動,他的兢兢業業也沒那麼十分純粹。
但是,他確實沒有謀害教皇,他是想堂堂正正去競爭的啊。有些人認為教皇是偏愛他,但祈福不是神官們最大的責任嗎?能讓人吃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陸希眼看著烏利站起來沒一會兒,又靠著牆抱頭蹲下去了。於是她也蹲下去,問道:「烏利聖徒想回聖城嗎?」
回聖城?烏利直覺地想點頭,但轉念一想:回聖城做什麼呢?除非教皇醒過來,但即使教皇醒了,這段時間恐怕也足夠那些聖徒們分走他的一部分權力了。教皇醒來之後,就算不被架空,恐怕也不能像從前一樣掌握聖城和教會。那他回去,又有什麼用呢?
但是如果不回聖城,他又能去哪兒,又能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