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連鎖反應(三)、三問苦修院
第四百五十七章連鎖反應(三)、三問苦修院
苦修院接到了他們派出去的修士,同時來的,還有輝光之國新女王的一封信。與其說是信,倒不如說是一番討伐。
「一問苦修院,對於索肯在青石城大教堂犯下的罪行,苦修院是否知道?如果不知道,是否意味著苦修院所接收的修士中隱藏著大量的罪人,而苦修院不聞不問,反而藏匿這些罪人,甚至還為他們披上苦修士的外衣來裝飾?」
苦修院一干修士們,聽著外頭那響亮的聲音,一個個臉色都是鐵青的。
其實苦修士出現的最初,跟苦行是結合在一起的,目的是去艱苦的環境中宣揚神的意旨,救苦扶難,一邊傳教一邊磨練自己的意志,以此來昭示對於神的虔誠。那時候也沒有什麼苦修士與苦行者的區分,苦修即苦行,不往艱難的地方走,不去宣揚信仰,算什麼修行呢?
但是事情往往發展著發展著就變了味兒了。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有人覺得自己犯下了過錯,只靠祈禱和懺悔還不足以讓自己安心,所以他們加入了苦修者的隊伍,試圖「做點實事」來為自己贖罪。
結果這個事兒漸漸的就往兩個方向發展了。第一個方向,就是有人把修與行區分了開來,不注重傳教,只注重磨礪自己,用折騰自己來向神表示虔誠——如今的亞伯拉罕聖徒,就是最典型的純苦修士,除自身之外不關心任何人,彷彿百分百的黑巧克力,聞著很香,吃起來找不到半絲甜味。
第二個方向,則是徹底把苦修當做了贖罪的辦法。要說這種方式也不能說全然是錯的,至少要比跑去禮拜堂「懺悔」一下就獲得神的寬恕要強多了。問題在於有人把這當成了另一種「懺悔」,甚至還把它搞成了洗脫罪名的方式,這就完全違背了苦修的初衷。
如今的苦修院,確實是不問來者為誰,一概接受的。按照他們的理論,無論從前你犯了多少罪,只要願意以苦修贖罪,都能獲得神的寬恕。畢竟教義裡說了嘛:信祂的人,不被定罪。那麼只要虔誠地皈依主的光輝之下——人家都肯來苦修折磨自己以表虔誠了——之前的罪當然都不算了,我們只看他進入苦修院之後的表現。
這種干法你倒也不好說他一無是處,因為畢竟也有真正洗心革面的。但苦修院根本無法辨別誰是真的悔過,誰又是裝模作樣啊。
他們的辨別方式,就是看誰積極苦修,積極勞動,以及在修為上有無進步。像索肯這種從大主教晉陞為紅衣主教的,那絕對是真正懺悔的虔誠者啊,要不然神怎麼如此眷顧,還讓他晉級呢?
結果,這就兜頭挨了一個大耳光!
真沒人知道索肯在長雲領的時候幹過什麼事,大家都以為他是沒能把長雲領管好,以至於教區都丟了,所以才來苦修以做自我懲罰的,誰知道他居然是幹了這種事呢?
而且,苦修院裡的其他人,倒是真有犯下這種罪的,有人至今還在苦修,但也有人修行幾年,就以贖清罪過為借口離開了,其中甚至真有人也有了進步。那,這些人是真的懺悔了,還是出去之後會繼續做從前的勾當呢?
要是這麼一想的話,那簡直沒法再往下想了。苦修院成立多少年了,迎來送往了又有多少神官?這裡頭有多少人隱瞞了自己的罪行只為來洗白,出去之後又會再做下多少罪惡?
這麼算的話,苦修院何止不是什麼清白虔誠之地,簡直可以算是藏污納垢了!
「這是,這是誣蔑!」有的苦修士忍不住了,就想衝出去辯駁。他可是真心來苦修的啊,怎麼的,原來他日日修行的地方,他以為的聖潔之地,居然是這麼污糟的?那他以後出去還怎麼說,一說他是苦修院裡出來的,人人都側目而視,說他是從污穢之地出來的?這不是要冤死人嗎!
有年紀大的苦修士攔住了他:「清者自清,有主注視著我們呢。」年輕人還是太衝動了,你衝出去又能怎麼樣,說得清楚嗎?
說實在的,這會兒苦修士們嘗到了「女巫」的苦頭,解釋不清,根本沒辦法把這莫須有的罪名從腦袋上摘下去,畢竟你又不能在腦門上寫個「我沒有罪,只是單純來苦修」的標語——再說了,就算寫了,誰能證明是真的啊?
而且,還有心思更深一些的苦修士,心裡有了更不好的預感:這是一問苦修院,那後面還有沒有二問三問呢?如果單純就是從前犯了罪,索肯會崩潰到失去所有的神恩嗎?其餘的苦修士,又何至於都修行倒退,信仰動搖了呢?總不至於這次出去的修士,個個犯罪吧?
果然,外面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二問苦修院,你們每天苦修,真的就代表了虔誠嗎?教義裡說:必將讓您的道行於地上,如同行走於您的國。請問苦修士們,你們連苦修院都不出,又如何讓主的道行於地上?你們治療過病人嗎?為田地祈福過嗎?向多少人展示了主的仁慈?你們除了祈禱之外,還做過什麼有用的事?」
果然這第二炮,就轟到無罪的苦修者頭上來了。
一名年長的苦修者歎了口氣,默默地轉身離開了。他在苦修院中其實算是比較積極的那種,經常會去醫治來苦修院門口求醫的平民,春耕的時候也會出去給附近的田地做做祈福什麼的。雖然效果一般——因為他專注的是苦修而不是這些神術——但平民已經十分感激了。
但是在苦修院內,他這樣的人是不佔優勢的,因為他本身的實力不夠高,到現在也僅僅是個牧師,苦修二十年,也未曾晉陞。眾人都說是因為他不夠專心,在別的事情上花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苦修得不夠。但究竟主是怪他不夠虔誠,還是怪他沒有真正的按照教義的教導,去廣施仁慈呢?
這種想法其實早就隱隱約約在他心裡了,只是從沒有人像今日一般質問過他——誰敢呢?難道外面那些得不到醫治和吃不飽飯的平民,還敢來質問高貴的神官大人嗎?
但今天,人家都問到苦修院的人臉上來了。是啊,除了磨礪自身之外,苦修還有什麼別的用處嗎?就像亞伯拉罕大人,自從來了苦修院,連苦修院的大門都不出,更從來沒有為外面的人做過什麼,這真的是踐行了主之道嗎?
這名苦修者一走,陸續又有幾個人離開了。離開的人有的是跟這名苦修者的想法相同,有的卻是自己心虛——他們來苦修院就是犯了錯的,假如苦修院也要查問他們的過去……那還是想辦法先溜了吧。
丹尼爾抱著槍,靠著自己的坐騎,注視著苦修院的大門。一名第一軍的士兵正在那裡,大聲地念著陸希寫的信。
這名士兵其實是個覺醒者,但他覺醒的能力就比較雞肋,就是聲音特別大,甚至對面說話稍不注意就能把人震得耳朵嗡嗡的,以至於大家都不太想跟他說話,還想把他嘴堵上。
不過女王陛下說過,能力沒有好與壞之分,只看會不會用。所以這名士兵成了宣傳隊的一員,平常跑操喊號子呀,念各種通知和律例呀,政治課的時候念課本呀——是的,他學識字學得還挺快!
所以今天,他就得到了念女王陛下的信的殊榮!而且是放開能力,能喊多大聲就喊多大聲,務必要聲如雷霆,不但叫苦修院裡頭的人都不能裝聾作啞,還要讓周圍的平民也都聽聽!
士兵本人也念得非常起勁。他覺得女王陛下這封信裡,每一個字都是他想說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可見讀書識字就是很有用,等他回去,還要好好學習!
「三問苦修院,索肯犯下如此罪行,卻仍舊晉陞紅衣主教,而真正虔誠苦修,潔身自好之人卻停滯不前,所謂神之眷顧、神之恩賜,究竟是因何而降?是潔身自好的人反而不虔誠嗎?還是身負罪行之人更會偽裝,欺瞞了主呢?」
宏亮的聲音在空中迴盪,苦修院裡頭連聾子都能聽見。如果說前兩個問題只讓人臉上有些火辣辣的,那麼這第三個問題就不免讓人生出了一些疑問:對啊,為什麼我不能晉陞呢?為什麼我只能成為主教/大主教,卻不能像索肯一樣成為紅衣主教呢?
人,其實都還是有私心的。有幾個人真能只把苦修當成對主的供奉,而不是尋求提高自己呢?否則苦修院也不會人數有限,而且許多人來了又走了——沒有好處的苦修,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下去的。
那麼問題來了,為啥他行你不行呢?是你自己太差勁,還是主太偏心呢?
人往往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差勁的,所以要怪主偏心?不行不行,主是全知全能的,是最仁慈公正的,怎麼會偏心呢?
但是主不偏心,就仍舊是你自己不行?那也不成!
那麼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索肯那些人欺騙了主!這不是主一發現索肯的虛偽,就立刻收回了神恩嗎?
一些人得到這樣的答案就滿足了,但總還有人忍不住要往下想:主既然是全知全能的,又怎麼會被欺騙呢?假如主會被索肯欺騙,那會不會被別人欺騙?
如果把這種想法再拓寬開去,索肯會欺騙主,其他的神官們會不會?而且如果他們能欺騙主,那騙人豈不是更容易?
這想法太可怕了!往小裡想,說聖水治不好的人是神棄者,算不算欺騙平民?往大裡想,就是他們這些神官,會不會也是受騙的人?比如說告訴他們苦修就能晉級,其實根本不是?
再擴大些,就是所謂教皇寫下的,代表主的意願的《教義》,其中又有沒有假貨呢?
「不要胡思亂想!」有敏銳的苦修士,已經發現了隱藏在這第三問下面的大坑,連忙帶領大家做起祈禱來,「信祂的必得永生,敬祂的將得賜福……」
但是思想這個東西,從來都不是那麼好控制的,有的時候你想讓它動起來的時候它可能愚鈍得拳打腳踢都不肯動一下,可有的時候你不想讓它動,它卻像羊癲瘋一樣抽個沒完。
更何況在苦修院的大門外面,那個大嗓門還在念信,念完一遍又念一遍——媽的他嗓子是不會啞的嗎?這麼扯著嗓子嚎了半天難道不累嗎?
某士兵表示:真不累。
整個苦修院,沒受到干擾的大概只有亞伯拉罕聖徒了。畢竟這位聖徒日常都生活在自己的半地下室式房屋裡,那裡關上門窗就是一片黑暗與寂靜,地面上鋪著厚厚的荊棘,亞伯拉罕會光著腳在上面行走、跪拜和坐臥,以身體的痛楚換來內心的純淨。
這房屋四面都有靜音神術陣,以那名士兵剛剛覺醒的雞肋能力來說,他的聲音根本無法傳入地下室,自然也就沒法干擾到亞伯拉罕了。
至於說苦修院裡發生的那些變化,不管是索肯跟個半殘廢一樣被送回來,還是有些苦修士開始更多地走出苦修院,又或者是一些人不受控制地思索,以至於信仰動搖,亞伯拉罕一概不聞不問。他這個院長的稱號根本就是白掛著的,苦修院與他無關,修士們與他無關,外面的人更與他無關,甚至就連聖城也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