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分道揚鑣(二)、真正不能沒有信仰的人是你
第三百五十二章分道揚鑣(二)、真正不能沒有信仰的人是你海因裡希跟安東尼的關係很不怎麼樣。這當然不是因為海因裡希說話不客氣,而是因為兩種不同的思想始終無法融合。
所以如果有什麼事,這倆肯定是要嗆起來的,最終大概都是以「你這個魔鬼蠱惑了女公爵」為結尾。
但是事實上安東尼也很清楚,蠱惑什麼的是不可能的,真要是那樣,馮特公爵首先就得拔劍劈了海因裡希。之所以會這樣,不過是因為陸希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因此今天他忍住了沒有理睬海因裡希的陰陽怪氣,而是誠懇地看著陸希:「我知道王都不是您的領地,可是您明明知道修一條水渠可以救活許多人,難道您會吝嗇這些錢嗎?當初,海風郡也不是您的領地,您不也去救人了嗎?您送出去的那些藥,那些糖鹽水,難道就不是錢嗎?」
陸希沉默了一下:「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呢?」安東尼追問道。
陸希當然知道是哪裡不一樣。海風郡爆發瘟疫的時候,她幾乎沒怎麼考慮過就決定去救援,那是她身為醫生的職責感在作決定。但是現在的旱災,她看待這件事的角度已經變了,她不是一個救災的人,而是一個將要上位的女王了。
「海風郡一個郡而已,花的錢再多也是有限的。」海因裡希在旁邊接口回答,「而現在旱災涉及整個王國,王都修了水渠,別的地方要不要修?一條一條修下去?長雲領有多少錢,能修遍整個王國的水渠?」
他冷笑了一聲,「你既然這麼善良,怎麼不去勸教會修水渠呢?一個教區修幾條水渠也花不了多少錢,教堂遍佈各地,每個教堂給自己管轄的教區修一條水渠就可以救活許多人,難道教會要吝嗇這些錢嗎?」
他向來善於活學活用,立馬就把安東尼的話原樣奉還了。
安東尼臉漲得通紅。他知道自己是辯不過海因裡希的,因為事實就是教會不修,也不會聽他的,唯一可能聽他的人,只有陸希。
所以他不去回答海因裡希,只充滿希冀地看著陸希:「公爵大人,您不可能修整個王國的水渠,但是您的眼睛看到的地方,難道不能修嗎?王都,還有從長雲領到王都這一路,憑長雲領的實力是可以修起來的。以前為了海風郡,您可以傾盡力量,現在能救更多的人,為什麼不做呢?」
他停頓了一下,把聲音放低了:「您的志向不在一個長雲領,可您如果想要這個王國,那麼他們都是您的子民,您不憐憫他們嗎?」
陸希抬手止住了海因裡希的嘲諷,也回視安東尼:「既然說得這麼明白了,那麼你也應該知道,教會放棄了海風郡,只要我去救,海風郡就是我的,不管人心還是稅收,都只屬於我。但是現在呢?」
她指了指外面:「我如果出錢修了水渠,等到秋季收穫之後,教會肯承認水渠的功效嗎?他們會停止收取今年的十一稅嗎?還是會依舊把功勞算在祈福上?水渠修建過的地方,人心與稅收屬於誰?」
「就為了人心和稅收,您就要放棄這些人嗎?」安東尼激動起來,「您不是這樣的人!是誰鼓動了您,讓您變得這麼冷血無情的?」
他終於把矛頭又轉向了海因裡希:「是這個魔鬼吧?以王國為誘惑,讓您拋棄了對平民的仁慈,用人命來算計得失!為了摧毀教會,您眼睜睜看著成千上萬的人餓死,好讓他們知道,他們的信仰是錯誤的,只有您才是救世主!」
「我不是救世主。」陸希平靜地說,「人只能自救。就像當初魔獸潮最兇猛的時候,人也是靠著自己才熬過了曙光時期。那個時候,救世主在哪兒呢?」
「您是一定要讓那些平民知道,他們餓死是因為他們的信仰錯了?」安東尼似乎想笑,可是表情更像是哭,「讓他們付出生命的代價自救?明明您只要伸伸手,就能救他們的命!」
「我伸手了,救了,然後呢?」陸希反問,「明年沒有旱災了,他們感謝神眷顧他們,使得他們避開了災禍。然後繼續信仰著神,信仰著教會,依靠著祈福來種植和收穫。一切有什麼改變嗎?」
「至少他們不會死了!」安東尼激動地說,「難道您救人,就是為了回報嗎?沒有回報,您就不救了?您在長雲領教導那些護理人員的時候,所說的救死扶傷,都是騙人的嗎?」
「那麼教會所說的神的眷顧,就是真的嗎?」陸希依舊很平靜,「海因裡希說得沒錯,你為什麼不去勸教會修水渠呢?或者你勸不動教會,那麼為什麼不以你的身份,去勸平民們醒悟過來,自發地為旱災做準備呢?亮出你的聖光——你現在已經能夠達到主教的等級了吧?平民看到你的聖光,他們難道還會質疑嗎?去勸說貴族們不要依靠教堂,勸說平民們不要依靠祈福——你每勸動一個人,就可能少餓死一個人,你為什麼不去做呢?」
「如果你這樣做。」陸希凝視著安東尼,「我會派人跟你一起去,你在什麼地方宣傳,我就在什麼地方出錢修渠。你用你的聖光,我用我的金錢,我們一起來救災,怎麼樣?」
海因裡希忍不住動了一下:「不——」這麼搞,就跟他們的計劃不一樣了!
陸希擺擺手止住了他:「沒關係。這樣做也可以。只要平民們願意自發來修渠,我就可以出錢。怎麼樣,安東尼,可以嗎?」
安東尼愣住了。陸希的意思他很明白了,她要讓一個神官親口去打破教會在平民們心中的形象,要讓他們知道教會不可靠,只能自救。這確實跟陸希的原計劃有些不同,但最後的效果卻是相似的。
不,應該說是更好一些,因為不需要用大量的人命來做代價。但問題是,這個計劃它很可能是實行不下去的。
想想看,即使他有聖光,但教堂內的牧師們就沒有聖光了嗎?當地牧師是平民們所熟悉的,而他卻是個陌生人。兩邊一起說話,平民們會信任誰呢?當然不會聽他的了。
而且當地的教堂絕不會容許他宣揚什麼「祈福救不了土地」之類的話,一定會極力反對,那麼最後會有多少平民來自發修渠呢?哪怕修渠有飯吃,還有幾個銅幣可拿。
而他如果要取信於平民——他憑什麼呢?他有什麼能讓平民相信的地方呢?除非,他把苦行主教的身份拿出來,或許能夠說動一部分人。還有他曾經跟著老師走過的、治療過的地方,那裡的人們或許還記得他,會聽他的。
但是如此一來,不僅僅是他,連苦行主教都會成為教會的敵人!
女公爵這是把選擇的難題拋給了他:選平民的命,還是選教會?甚至可能還要搭上他的老師,因為他在聖城之外,老師可是在聖城之內。
「幹嗎?」陸希平靜地問。
安東尼嘴唇顫唞,不知如何回答。
「你做不到。」陸希替他得出了結論,「你既想修渠救人,又不願去挖教會的地基。雖然你對神的信仰已經破滅了,但你仍舊走不出限制著你的那個圈子。你的信仰不是對著神的,而是對著教會。你可以接受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但不能接受沒有信仰,對吧?因為沒有神,所以你失去了原有的神恩;因為還相信教會存在的意義,所以你又重新有了光。」
「我——」安東尼感覺一口氣噎在胸口,他想說話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半天才說道,「人是不能沒有信仰的,沒有信仰彷彿看不到目的地的船隻,船上的人都會絕望的。您是意志堅定的人,所以您可以堅持到底,但普通人不行,他們的一生如果都找不到意義,那會變成什麼樣子?」
「你這是偷換概念了。」陸希不客氣地說,「信仰和偶像是兩回事。教會與信仰同樣是兩回事。教會只是一個組織,卻不是信仰本身,更不能代表信仰。說到底,你只是不能捨棄教會這個形象而已。如果只是要信仰,你為什麼不能信仰我,而一定要信仰教會呢?為什麼不能信仰知識與真理,而一定要信仰十字架與神?」
安東尼想為自己辯解。他不信仰眼前的女公爵嗎?如果不信仰,又怎麼會一直留在長雲領呢?甚至眼睜睜地看著她驅逐教會,宣揚無神,甚至任用魔鬼!
可是這話要說出來,又有點太假了,畢竟如果他真的信仰女公爵,那又為什麼不能放棄教會呢?信仰,是可以不專一的嗎?陸希也沒打算聽他辯解什麼,有些事情,她可能比安東尼本人還要瞭解,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說平民不能沒有信仰,但你又有什麼資格替平民下決定呢?說到底,你雖然來自於平民,卻仍舊輕視他們,覺得他們的生活沒有意義沒有目標,若是沒有信仰就會生出無數的事端來。你想拯救他們,因為你不相信他們能夠自救。其實你有沒有想過,真正不能沒有信仰的人是你,而不是他們。」
安東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希看了他一會兒,從欄杆上站了起來:「你好好想想吧。」說完,拖著裙擺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海因裡希當然是跟著走了進來,皺著眉頭:「這人怎麼死不悔改的?」
「也很正常。」陸希總算從麻煩的裙子裡掙脫出來,毫無形象地把自己扔在了椅子裡,「他對教會的感情太深了,無法切割開來。不是每個人都能說明白就明白的,而且『明白』跟『做得到』是兩回事。你看獵犬,他現在知道了夏國消失的秘密,也知道了教會的謊言,但他做什麼了嗎?」
獵犬留在了無盡深淵,幫著他們尋找夏國的空間碎片,可是對於教會,他卻絕口不提。
如果沒有審判庭,他大概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死掉了,不是死於心臟病,就是覺醒之後被人綁上火刑架。教會覆滅了夏國,又把夏國後裔定義為墮落血脈,但審判庭給他治療了身體,又給了他一個聖女來延緩他的瘋狂。
仇恨與感情交織,獵犬自己也很難選擇,只能暫時當一隻鴕鳥,把頭往沙子裡一埋算完。
「廢物——」海因裡希悻悻地罵了一句,又問,「那安東尼怎麼辦?」
「能怎麼辦?」陸希歎了口氣,「讓他長雲領當醫生吧。激光手術是個挺有前途的技術。」
海因裡希嘀咕:「我還以為你會讓他離開……」
「離開?」陸希瞥他一眼,「我同意你也不同意吧?」安東尼知道的事情已經太多了,最主要的是,陸希現在跟無盡深淵可確實有合作,這件事現在是不能被教會知道的,否則教會肯定讓她成為整個光明大陸的公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