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坠与流年忆前尘(上)
天方麒麟教与各派鏖战日长,终是将各派人马赶出曲靖,力保分坛稳固。十二派中除北宗两位道长及峨眉派贝碧青留在麒麟教外,其余人马纷纷被安排在曲靖各地居住。不少门派斥麒麟教为魔教,不肯领情,也便当晚就连夜离开。
李北殷连战十派掌门,其后又更连挑十阵,早已累得精疲力竭。待他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他昏昏沉沉从梦境中醒来,听到一声温柔的笑声:“大懒猪,都午时了还要睡。”李北殷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房内只有令狐小妹一人,抬眼看去,劫后余生的阳光似乎都比往日要温暖许多,他细细回想昨日种种,尚觉得心惊胆战,冷汗直冒,只觉得片刻温馨弥足珍贵。
屋中的少女温温柔柔,语气清淡却如汪洋大海般阔然雍容,巧笑连芳,梨窝浅浅,令人望之心神安宁。李北殷见小妹正替他取水洗脸,收拾行装,忙道:“小妹,这些事有旁人就好了,你是教中圣女,怎么能让你替我操劳。”令狐小妹微微转身,玉面如狐,秀骨蓝衫,淡淡笑道:“别人我不放心,他们哪里有我这般细心的伺候你。”
李北殷长长出了口气,双手抱着后脑,又瘫在床上,说道:“真难想象,昨天怎么有命连挑十派掌门,破阵而出。现在想来确实是太莽撞了,万一……”令狐小妹坐到他床前,轻轻将身子靠在他身上,轻启朱唇笑道:“没有万一,我知道你不会死。”
李北殷见小妹举止亲昵,脸上一红,坐起身来道:“前几天都传我死了,你和婆婆是不是都吓坏了。”令狐小妹坐正身子,点点头低声道:“是吓坏了,婆婆为此迁怒于金凤使,还戳了他两刀……”李北殷一惊,从床上走下抓起一侧长袍,向外走去,一边说到:“金凤使伤的很重,得替他疗伤才是。”令狐小妹起身一把将他拉住,笑道:“所有人都不在了,你去哪里寻他们。”李北殷停在门前,奇道:“小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令狐小妹笑道:“是楚密使的主意,昨日将正道十二派打退之后,楚密使料定赫连赤万万想不到各派人马会火速进攻凤仪宫,就立刻联合其他三部人马直奔大理而去了。”李北殷惊道:“凤仪宫?!那是赫连老贼的老巢啊,赫连老贼修为不在楚密使之下,且在大理盘踞多年,势力雄厚,我怕他们会着了道。小妹,我们这就一齐赶上他们。”
令狐小妹将他按在椅上,蹲在他身前,拖着长调笑道:“李大教主……你就别操心,楚密使他们今晨一大早就嘱咐我,要我好好照顾你身体,不能让你到处乱走。楚密使机智多谋,堪称全才,有他领阵你就放心吧。”李北殷长长出了口气,道:“是啊,楚密使无论武功权谋统帅,均是世间一等一的奇才,他坐镇自然十拿九稳。可我这心里就是放心不下啊。”
令狐小妹将一套干净的黑袍拎在手中,笑道:“还不穿上衣服。”李北殷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着里衣,脸上一红,笑道:“好。”旋即令狐小妹将长袍套在他身周,一阵清淡如兰的体香灌入他口鼻,顿感一阵清爽。小妹将他腰间金带紧缚,旋即紧紧将双臂扣在他背后,似是有些依赖,柔软的身子久久不曾挪动。李北殷透过镜子看去,见她低垂着小脸,环抱着自己,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了。”
令狐小妹摇摇头,低颤声道:“我在想,如果你昨天真死了,我该怎么办……我娘也死了,我无依无靠,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李家哥哥。”李北殷微微一怔,将她身子扳正,心道:“小妹本是极爱笑的女子,可她自从跟了我之后,就似乎很少有开心的时候,婶婶将她托付给我,我自然好好对她。”想罢他笑道:“这不是没事了吗?小妹还是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如果每天都愁眉苦脸,哭哭啼啼的,可不像你。”
令狐小妹微微弯起嘴角,直视他双眼,柔声道:“以后别丢下我,好不好。我不怕危险,不怕死,也不怕疼,我只怕连你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连你是生是死都不晓得。我和婆婆每天都想着你念着你,可每日等来的都是一句教主不知所踪……”李北殷心中一软,将她双手从腰间卸下,握在手中,点点头道:“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一言不发的离开,让大家伙儿担心。”
旋即他问道:“小妹,澹台姑娘她……师太将她带走了吗?”令狐小妹摇摇头道:“没有,她伤的很重,昨晚婆婆和峨眉那位女弟子,一直陪在她身边替她敷药施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北宗两位道长也还在府上,你或许该去见见他们。”李北殷点点头,叹了口气,走到一侧,低声道:“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可相互体谅。可如今我已经是魔……是麒麟教教主,竟不知该如何私下面对两位师叔。”旋即他坐在登上,任由小妹帮他梳发束冠,盯着镜中之人发起了呆。
半个时辰后,李北殷和令狐小妹将茶具捧在手中,敲门走进齐宫枢房内。两人见李北殷脸色惨白,以为他伤势未愈,连忙将他手上茶具放在桌上,说道:“北殷你重伤在身,还这般见外做什么。快坐下,让掌教好好看看你。”
李北殷将两人请在坐前,眼眶一热,旋即跪倒在地,亲手奉茶,说道:“阔多这么久,与两位师叔重逢,谁知道竟然是在战场之上。北殷不孝,出手伤了北宗那么多人,还请两位师叔降罪。”两人忙将茶接取,放在一侧,一同将他扶起。燕玑珏眼中含泪,拍了拍他肩膀,叹道:“师叔出关的时候,你已经被逐出北宗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叔每每问起门下弟子,所有人都躲躲闪闪,支支吾吾,我觉着有异,但却毫无头绪啊。”齐宫枢骤起长眉,抚须点头道:“不错,北殷,你把这事从头到尾讲一遍。”
李北殷叹了气,坐到两位师叔身侧,令狐小妹立在三人身侧,听他将往事娓娓道来。李北殷将自己被设计陷害,赶下山去,后来又遇到重伤不治的周朗月坦述实情,一一说来。齐宫枢与燕玑珏一听均是对视一眼,随即怒骂道:“同光竟然做出这种事!”李北殷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愿再提,不管两位师叔信与不信,我与北宗弟子的缘分已尽,如今……齐师叔,同光师兄伤势如何了。”
燕玑珏见李北殷尚在关心沈同光伤势,不由得心底又是一阵薄怒,怒道:“他身为北宗弟子,却做出这等丧德败行的事!我看还是死了的好。”齐宫枢眉头凝重,旋即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师傅尚在闭关。玑珏,以为兄之见,待同光养好伤势,便带他回到龙门,在师傅关前袒露实情,由师傅亲自定夺,你意下如何。”燕玑珏点点头道:“也好,他毕竟是第三代中唯一受师傅亲传的弟子,当由师傅亲自定夺。”
李北殷叹气道:“原来沈爷爷至今尚在闭关,两位师叔,沈爷爷如今如何了?以他修为,怎会至今闭关不出,这都已经快多少年了。”齐宫枢面露难色,拍了拍肩膀,正欲发言,眼神瞧见一侧肃立的令狐小妹,微微一凛。李北殷叹了口气,笑道:“师叔,小妹不是外人,师叔但说无妨。”齐宫枢这才放心下来,正欲开口,却听令狐小妹柔声道:“李家哥哥,既然是北宗内事,我还是回避的好。”旋即她飘然离开屋内,站在门前笑道:“李家哥哥,别忘了稍后去瞧瞧澹台姑娘和婆婆。”李北殷弯起嘴角点点头,目送小妹离去。
李北殷见令狐小妹将门关紧,旋即正色问道:“两位师叔,沈爷爷到底如何了?”两人对视一眼,旋即面色铁青,燕玑珏厉声道:“北殷,此事事关北宗百年声誉,你是师傅一手带大的孩子,我们自然信得过。可你要答应我们二人,这件事除你一人决不能告知任何人,你做得到吗?”
李北殷见两人越说越严肃,心中骇然一惊,连忙低声道:“我自然做得到!两位快说吧,沈爷爷到底如何了?!”
齐宫枢长叹一声,旋即眉头皱到不能再皱,低声道:“北殷可还记得多年前北宗遭那黑衣人作乱,师傅与燕师弟均是遭恶人暗算,被魔血所伤。其后师傅以参天修为护住心脉,闭了死关,但从此……从此也是性情大变,时而清明朗正,时而凶煞如魔。师傅入魔之时,比你昨日走火还要凶煞百倍,师傅唯恐自己心智不受控制之时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便将自己困在龙门后山观中,至今未出。常有各派宗师参见师傅,我们七人也都以师傅闭关参武,不便见人为由推辞。可日子久了,江湖上难免有人怀疑,风言风语……”
李北殷闻言如同被人从头至脚倒下一盆冰水,惊恐万状,瘫软在一侧,颤声道:“怎么可能。师傅闭关良久,我下山之前明明已经能抵御魔性,怎会被突然反噬。”齐宫枢万分无奈的摇头道:“此时我们也不知道,自你下山后的两个月后,师傅忽然称自己将出关去,我们七兄弟自然喜出望外。谁知就在师傅行将出关的一夜,七名为师傅守关撩阵的弟子忽然不知所踪。待到我七人第二日去接师傅出关,才发现异样,本以为是七名弟子顽劣,置师傅安慰于不顾,谁知忽然从关门内飞出七具白骨,那七人……七人竟都是被师傅杀掉饮血,连血肉之躯都被活吞了……”
李北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难以置信的摔倒在地,两人哀叹一声连忙将其扶起,燕玑珏哀声道:“北殷,我们七人当时与你一样,也是这般被吓得六神无主,三魂飘离!师傅一生清修,慈悲为怀济世救人,将北宗推至武林第一的地位,享誉四海。我们七人也万万料想不到师傅会……自那之后,师傅常常夜里狂性大发,观内如地狱一般闪烁血光,鬼哭神嚎,我们七人不忍师傅受魔血折磨,也便每日安排弟子在后厨将牲畜宰掉,将血隐秘送入观中,助师傅消解苦楚。”
“师傅修为参天,一旦入魔凶性根本无从可挡,我们七人均不敢靠近观中。师傅清明之际懊悔万分,甚至要举掌自尽!全是我们七人以死相逼,师傅才打消自尽的念头。师傅要我等将守山之人尽数撤去,他不愿再伤一人,自那以后师傅不准任何人再上后山,我们也就没再见过师傅……”
李北殷苦叹摇头,旋即抱膝忧思,想起当年他身受九襄道典之苦,是沈爷爷以参天修为替他一力续命;沈爷爷不顾个人地位尊崇,带他上峨眉求医遭冷遇,却从未有过一句埋怨;他父母双亡,沈爷爷给了他一般的温暖和关爱,教他做人的道理,助他成材。天意弄人,他万万想不到如此慈悲温和的老人,却在晚年遭逢大难,旋即他大哭出声,心中痛不可当,扑在两位师叔身上啜泣不停,哭的撕心裂肺。齐宫枢与燕玑珏都是摇头暗叹不止,也是虎目蕴泪,无可奈何。
旋即两人好生安慰,才将李北殷哄住不哭。燕玑珏眼中一热,颤声道:“北殷,你是魔教教主,但心底善良,还挂记着你沈爷爷,师叔……师叔除感动没别的话想说。如果有时间,一定要回龙门洞去看看你沈爷爷,他年纪大了,受魔血影响常常记不住事情,可他常常念叨着你和你父亲的名字。太冥师弟在我们几个弟子中,天资最高,也最得师傅青睐,本来要委以重任……他人死的时候,师傅伏在前殿哭了三天三夜。你是太冥师弟唯一的骨血,又是师傅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定然思念你。听师叔的话,有时间一定要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李北殷闻言更是心底暗痛,呜呜大哭,齐宫枢旋即掩去眼角泪珠,冷声喝道:“好了!北殷!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了,还是堂堂麒麟教的教主,哭了一阵子也够了!”李北殷闻言啜泣着收住哭声,缓冲了好一阵子,才收定心神低声道:“掌教教训的是,我还是孩子心,一点都不成熟。”燕玑珏叹道:“齐师兄没有怪你教训你的意思,只是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和齐师兄留下来除了要与你叙旧以外,还想问问贵教没有没治愈魔血的办法。北殷,万望你念在师傅养育恩情上,不吝赐教啊。”说着燕玑珏双腿一弯,就要跪下身来。李北殷惊呼一声道:“师叔!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