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两个人身上都一片狼藉,程应晓吐完一波后晕得抬不起头,额头抵着余晖的胸膛,靠着他才能勉强坐稳。
空气中酸苦的味道并不好闻,程应晓的感官也断断续续的,偶尔有刺鼻的味道钻进鼻腔,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吐了。
床单被套都脏了,病房里空气也很混浊,程应晓又憋闷得难受,余晖却不敢开窗,冬天的风很硬,吹进来程应晓肯定受不住。
他丝毫不在意程应晓衣服上的脏污,半扶着他给他顺着胸口,叫护士先停了输血的针。等他终于不再呕吐了,才慢慢把人抱起来,放到了小套间的床上。
身体稍微被挪动,姿势的变化就让程应晓难受得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手不自控地揪住余晖的胸口的衣料,余晖顺势俯下身子,不让他的手用力,看到他冷汗涔涔的面孔就知道他一定是头晕的厉害,只能尽量平稳地抱着人往前走,再把人轻手慢脚地放在小床上。
小套间的床是很简易的木板床,床垫矮矮的,也不像病床一样有护栏,程应晓歪在床沿上,胃里恶心欲吐的感觉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泛,灼得他喉咙滚烫,哪怕已经吐了好一阵,恼人的呕意仍然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
余晖心惊胆战地护着他,生怕他一个不平衡就一头栽下床去。
不能再这样吐了,余晖拍着他的后背,试图缓解他的难受,只是收效甚微,程应晓虚汗混着生理性眼泪流了满脸,余晖看得焦心,又抓起他绵软的手,颇使了几分力按揉止晕止吐的穴位,程应晓苍白发青的手疼得不住往回蜷,余晖心疼却无可奈何,狠下心继续按揉着,直到稍微有了点效果,程应晓不再干呕才停下,此时他的皮肤下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瘀血。
淋漓的虚汗出了一身,连衣角都泛着潮意,程应晓睁开迷蒙的双眼,隐约看到余晖的轮廓,他弯着腰正熟练地给自己换衣服。
弄脏的病号服被余晖麻利地脱下,扔在一边,余晖拿起一块消过毒的毛巾,用热水烫了几遍才开始擦拭程应晓的身体。
热腾腾的毛巾接触到皮肤让程应晓感觉很舒服,脑袋又清醒了几分,额角的汗珠滑入眼眶,程应晓被蛰得难受,把头往余晖手的方向侧了侧。
余晖立马明白他的意思,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略有些狼狈的脸庞,又迅速给他套上干净的病号服,盖好被子。
余晖自己也一身污糟,安顿好程应晓便起身打算去换衣服,刚从床边走了一步,衣角就被人抓住了,下一瞬这双手就无力地垂落下来,被余晖稳稳接住。
“休,休息一会……”
余晖立马蹲在床边,用手捋着他潮湿打柳儿的头发,轻声说道:“我不走,我去换个衣服就来休息。”
程应晓大脑转不过弯来似的,好半天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余晖去浴室三两下脱了衣服,打开淋浴冲了个澡,又把自己和程应晓换下的衣服泡在水池里。
与此同时,在病房里的赵天旻已经将弄脏的床单被套换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又铺了一套新的。
趁着病房没人,他打开了紫外线消毒灯,病房里的角角落落都被照了一遍,知道余晖和程应晓都没吃晚饭,干脆出门买了点蔬菜和生鲜,打算简单做几个方便开胃的菜。
余晖冲完澡将今天换下的所有衣服床品都扔进消毒箱里,仔细消杀。来不及把头发吹干,就回到小套间去陪着程应晓,现在只要程应晓没有出现在他视线内,他就心如火燎,担惊受怕得无法平静。
程应晓果然还在强撑着等他,哪怕他浑身脱力,眼皮沉重得直打架,却也硬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直到余晖坐到他身边,才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这个苍白虚弱的笑容看得余晖鼻酸,明明身体那么难受,还是努力自己消化痛苦,不让身边的人担心。余晖宁愿他不再忍耐,大发一场脾气,或者流泪宣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在乎身边人的感受,却对自己遭过的罪闭口不谈。
程应晓抬高手去够他湿漉漉的头发,乌黑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一些,显得人更加成熟俊朗,散发着薄荷柚子的清香,闻着很清爽。
“怎么不吹干”,程应晓声音很低哑,“会感冒”。
“不会,我陪着你,你不在我眼前我心不静。”余晖牵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把我放回病床上吧,我躺这儿不习惯。”程应晓攒了几分力气,才说完这一长段话。
余晖一听这话立马紧张起来,“是不舒服了吗?这床板不行,是不是躺得腰疼了?还想吐吗?”
“你别紧张啊,现在不太难受了,我真的就是不习惯。”程应晓的声线又虚又抖,听得叫人担心。
“好,那我抱你过去,你闭眼靠着我,我尽量不让你晕。”
再睁开眼时,眼前又是那片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白炽灯。重新回到病床上,程应晓还是有点不舒服,脑袋涨涨的,还是那种熟悉的头晕的感觉。他深深呼了几口气,感觉好一点儿才睁开了眼,顺着记忆随手从病床旁的毛巾架上拽下一条毛巾,对余晖说:“坐下。”
余晖顺着他的意思坐在病床边,下一瞬,柔软的毛巾就盖在他的头上,程应晓手臂打着颤,动作却很轻柔,擦拭着他湿漉漉的黑发。
“大冬天的不吹头发,我看你是等着以后头疼,咳咳……”一句话没说完,他就胸闷气短地咳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余晖让他身前凑了凑,方便程应晓动作,看着他微微泛着紫绀的嘴唇,就能直观的看出红细胞数值掉得有多低,头晕气短,很明显的缺氧症状。
“我的错,怎么能这么不把身体当回事呢,我要是病了你肯定心疼,对不对。”
程应晓被他说中自己的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又些不好意思地把毛巾往他头上一罩,带着病容的脸庞也漾起几分红意,“鬼才心疼,你自己擦去吧。”
余晖就势抓住毛巾在头上呼噜了几下,他头发硬挺,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程应晓歪在枕头上躺着,背对着他,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余晖仍不放心,给他扣上氧气面罩,调好氧流,“是不是累了,先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程应晓疲倦地点点头,肩膀往被子里缩了缩,一歪脑袋就陷入了昏沉。
精神头这么短,足以见得他的气血已经虚到一定程度了,余晖烦闷地叹了口气,看着程应晓每天在痛苦里挣扎,对他无疑是一种心灵上的凌迟。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赵天旻提着几兜子菜回来了,看这左手袋右手包的架势就知道绝对是一场大采购。
余晖接过他手中的袋子,两个人进到厨房,分工明确地归置起来。余晖觉得他和赵天旻在干家务这方面及其有默契,两人这种既能一起上厅堂,也能一起下厨房的配合,时常让他忘记赵天旻是他的顶头上司,但归根结底,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两人心系同一个金主。
“晚上做清淡点儿吧,我看他没什么胃口。”
“嗯”,余晖从塑料袋里翻出一袋小番茄,“尽量别炒菜了,他一闻油烟味就反胃,还咳嗽。”
他把小番茄泡在水池里,打开羟基离子清洗机,去除农药和虫卵,身体各项指标上不去,程应晓的肠胃也脆弱得厉害,余晖不敢冒一点险,给他频频呕吐的胃再添负担。
“之前我听杨叔说,程氏一直在资助一个稀有血型基金会,这么多年了,积累下来的人员一个能匹配上的都没有吗?”余晖转头问赵天旻。
赵天旻闻言手里动作顿了一下,“基金会的事我哥没让我接手,一直是杨叔在负责,有消息的话杨叔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咱们的。”他有些郁闷地扔下手里在削皮的丝瓜,“我也真是纳闷了,虽说我哥血型比较稀有,但是怎么能这么长时间基金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呢?怎么就这么背!”
余晖本来还对基金会抱有一丝希望,一听是杨邵杰在管理,却半点消息也收不到,当下心就凉了半截。杨邵杰对程应晓好得没话说,对这事肯定是一百二十分的上心,这样都没消息,难道程应晓就这么时运不济吗……
干邑色的陶瓦罐里滚着丝瓜蛤蜊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抽油烟机开到最强档,厨房门也紧关着,一丝气味都溜不出去,旁边的白瓷碗中是用蜂蜜腌得小番茄,这道菜要在冰箱里冰镇一下才好吃,但是程应晓的胃受不了寒凉,余晖干脆把它放得比常温还温一点。
他想起之前在国外跟导师做项目时接触过一位很有声望的血液科专家,打算今晚再骚扰一下有一阵子没联系过的导师,让他从中牵个线,在国外的血库中再找找供体。
从小到大,从山塘镇到国外,余晖觉得自己命一直挺好的,几个重要的人生节点都有命运之神眷顾,现在他只希望自己的好运没有被提前透支,能匀给程应晓一点,哪怕一点儿,也是一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