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吃人的世界
苏卿卿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前半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如今窗外又响起了雷鸣，轰隆隆地吵着，扰了她的清梦。
起身去关窗户时，天空骤然闪过的银龙，吓得她缩回了手，不知为何，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大雨裹挟着杂乱的狂风倾盆而至，她没了睡意，将窗棂留了一小缝隙，坐在桌前听着大雨噼里啪啦敲打窗户的声音。
乱，杂乱，慌乱，心乱。
此时，所有心绪搅在一起搅成一团乱麻，躁动着，没有片刻安宁。
她垂下眼眸，瞥见手臂上蹭上来的毛茸茸，心绪稍定，将那绒绒抱起，想起白日里也是这般抱着猫儿的男人，安慰自己。
只是一场雨，他很快就回来了。
又是道银龙划破夜空，行馆的大门开启，一行人身穿蓑衣，腰悬佩剑鱼贯而入，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动静小些。”
为首的侍卫们放轻脚步，身后一名侍卫打着伞，谢临渊在追风的推动下进入行馆，身后是凌风低声命令的声音：“将周围清理干净！”
苏卿卿透过缝隙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清冷男子，突然地起身，让怀中猫儿惊起，从她身上窜了出去。
她的眼眸直直盯着那道带着雾气的身影，匆忙跑到门口。
“吱呀”一声，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四目相对，她就站在门口，赤着双脚，白色寝衣的裙摆被门口的风吹得微微晃动。
那双脚踩在地板上，被雨水打湿的边缘泛着光，脚趾因为冷雨微微蜷缩着。
“怎么不穿鞋？”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哑。
操控着轮椅走到她面前，将她打横抱在怀里，轻声问：“冷么？”
门外追风将门关上，隔开了屋外的风雨。
苏卿卿抬起头，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看到大门开了，想着是不是你回来了。”
谢临渊用力地环着她，将她单薄的身影扣紧，扯开自己黑色的长袍，将她冻得发红的双脚裹进去，下巴增在她的额头上：“下次别这样。”
他的大掌包裹着她的小脚：“会着凉！”
将她抱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男人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脚上，时不时低头向掌心吹着热气。
——
晨光暖暖
她坐起来看着趴在被子上懒洋洋的猫儿，想起昨夜这狸奴横亘在他们中间，怎么都推不下去，赖皮的模样，把谢临渊气得不轻，差点将它扔出去。
“醒了，过来吃饭。”男人好听的声音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他翻动纸张的窸窣声。
男人坐在离床不远的桌案旁，侧对着她，晨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他微低着头，一手压着本厚厚的蓝色旧账簿，另一手夹着一支笔，偶尔在上面勾画一下，眉头微蹙，似乎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中间是一碟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馒头，一小碟咸菜，两碗清粥的热气正徐徐上升，慢慢散在光线里。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嗓音带着一丝柔软的沙哑：“什么时辰了？”
谢临渊闻声，并未立刻抬头，笔尖在纸页上最后点了一下，才搁下笔，转脸看她。他的目光从账簿上移开，落在她刚睡醒、还泛着红晕的脸上，眼神里的专注便被另一种日常的温和所取代。
“是你和这懒猫儿该起的时辰了！”他嘴角噙着笑意，温柔打趣。
苏卿卿起身，裙摆轻拂过凳脚，走向桌案旁。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那本被他推至一旁的厚旧账簿上。
“这是……那日行刺时刘娘说的宋通判的私账？”
谢临渊眸中闪过笑意，上次的案子，多亏了她才得以查出线索。
“是的！这上面记录着那些被拐女子被送给上京官员的记录。”
苏卿卿眼睛扫过账簿上的几行字，做惯了账本的她早就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技能，能够快速的在账目中精确到数字和名目。
“腊月初七，送‘玉器’三件往京中刘府，收东珠十斛，另得盐引三张。上交。”(旁边有一行小字批注：刘管家言，刘老爷喜幼嫩者)
“正月十五，‘瓷器’五箱抵京，入永巷侧门，银票三千。内有‘青瓷’一名烈，伤客一人，折价五十，已处理。”(“处理”二字墨色尤深，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二月二，‘新茶’一批，特供陈御史别院，得关防手谕一道。陈尤喜善琴艺者。上交。”
“二月廿八，收‘旧书’一册，乃犯官李女，识文断字，索价高。转售于吏部张侍郎为奴，得银八百，田契两顷。上交”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最新那行几乎未干的墨迹上。
“三月初九，收‘瘦马’一人，肤白，约二八，略有姿色，性情怯，训规矩，待送内侍省王公公。王好幼弱，需加紧训导。”(在“训规矩”三字下方，墨点沉重，仿佛透着无声的残忍)
“瘦马……”苏卿卿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背后窜起，瞬间麻痹了四肢百骸。她想起那日燕春楼的暗房内被铁链紧锁的几名无辜女子。
每一行“货品”代号下，都可能是一个曾经鲜活、有着自己名字和人生的女子。这账簿不再是纸张墨迹，而是吃人的地狱。
这是拐卖人口、贿赂官员的暗账！每一笔进项，都是一个被明码标价、失去自由的女子！
她猛地抽回手，仿佛那纸张烫得灼人。
[这个世界真的会吃人。]
谢临渊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紧紧攥在手里，牢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轻声安抚她慌乱的情绪：“卿卿，不怕。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她们公道！”
苏卿卿此时心情复杂，她知道可以相信他，但让她心中忐忑的是这个封建吃人的社会，以及朝堂弄权人之间的波云诡谲。
她不清楚，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不会在权势的压迫下，也变成另一个人。
她害怕了，她不敢赌人，亦不敢赌心。
这早已不是那本只写满情情爱爱的书，这些情爱缠绵、逆袭荣耀的背后，脚下踩着的是无数狰狞可怖的尸体和百姓凄惨喊叫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