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景元年,齐氏第四十二任皇帝新恩科举,所纳人数是往年两倍不止。民间经年不第的举子摩拳擦掌,深信自己此次必能登榜,平京涌入的人潮几乎将城门踏破。
而此时,雍县的一条小巷里,一个浑身滚臭的醉汉摔了个跟斗倒在烂泥里,脸朝下,结果居然没憋死,他摸了摸脸上的泥,摇晃起身。
身边门前出来倒泔水的大娘骂他:“张仙儿,人家举人大老爷都去进京赶考了,你瞧你,家里小的老的一大堆,你自己不着急啊!”
“张仙儿”一撩头发,不以为意:“我修的是人间大道,你个老娘们懂什么?”
说罢逍遥家去。
大娘拎着水桶颇为不忿,背着他捣鼓:“呵呵,鬼个道嘞,就是去赌坊把家当都输掉,儿子都饿死了。”
原本脚步轻快的张仙儿听到了这一句,缓下步子来,肩膀瞬间也没那么挺直了。
他虽然早都不赌了,可也确实没什么营生,现下老二还病着…
他圾着鞋转了个弯绕到自己家,打起帘子,望见屋里跑前跑后伺候公婆的婆娘,家里五个孩子嗷嗷待哺,哭作一团。
婆娘见他回来,也哭哭啼啼地上来捶打:“张先,你还有脸回来?!银子呢?过几天又要交税了你知道不?”
张先沉默着,进去探了探二儿子的额头,滚热。
他肚子里还空着,强忍饥饿坐在门槛上,翻着自己描画出的五经八卦图,心烦意乱。
“还有五日就是大考的日子,你好歹去试试!又不要银钱,万一就中了呢。”婆娘一刻不得闲地忙,顺口催他。
张先敷衍地应了一声,他不热衷那个,书已有八百年不读了,还考什么考。
他一坐坐到晚上,日已西沉,而身子却一动不曾动,路过的人笑他:“张仙儿,又打坐呢?”
“什么时候飞升啊?”
这些流言根本没进张先的耳,他一旦进入这种玄妙的状态,旁人是唤不醒的。
仿佛见到了花生花落,星斗变换,日月不语。
可到底像是隔着一层什么,总是摸不透,触不到。
张先努力地看,终于在星辉之间找到了小小的一方图案,那是一只手,指尖直指着一个方向。
他迫切地起身,却被肉/体的重量束缚,跌落下来。
“张先,滚回来睡觉!”
婆娘气急败坏地喊道,张先一骨碌起身,冲进房里收拾行李。
“你要干啥?”婆娘震惊地望着他,转而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他的手,欣喜地说:“你想通啦?!”
张先不愿说实话,匆匆点了点头,拎了包袱就跑。
他走了三日,终于在磨破了第四双草鞋时赶到了平京。
气势恢宏的正门向他敞开,一如十八年前他第一次赴京赶考,结果接连十年落榜。
朝中无友,一届草民上下都无法打点,怎么能考得中。
“哎,都边儿去边儿去。”提着棍棒的戍卫开始驱赶进城的百姓,原来是皇子们要去西郊打猎。
浩浩汤汤的人马在前开路,张先匍匐在黄土中,被呛得喘不上气来。
他想,老子总有一天也能这么牛逼轰轰,只要…
只要再等两天,极阳之日,仙府洞开。
待到最后一批车马过去,张先孝敬了门城戍卫点铜板,勉勉强强进了城去。
如今年景不好,庄家都歉收,朝廷征税倒是百花缭乱各有名目。在雍县,许多人活不起,只能天天挖野菜煮清水。
而平京,却连看城门的狗都有油水可捞。
张先饿了两天,一直守在宝华寺后山寻找。
星象明明显示仙府是在此处,怎么到处都没有波动呢?
他头昏眼花,眼看着极阳的时辰就要到了,不由得心焦口渴,凑到井边想打口凉水喝,结果一探头发现是口枯井,当下便在按不住心头的那股火,拿起井边的木桶就向下砸去。
“噗通”一声,一口枯井,竟传来了水声!
张先脑子一懵,赶紧向下看,那木桶非但没有四分五裂,反而消失无踪。
他修行多年,实在是很有天资,在无人指导的情形下一路高歌猛进,已然能够略窥仙道门径。
敏锐的直觉拨动心弦,张先想也不想,扒着井沿,一跃而下。
在这一刻,生死都不重要,反正他这样空手而归,一家也都得饿死,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日影倏然转向正中,万籁俱寂,四野反而冥冥。
枯井之下,清风拂过,摔在草甸中的人起身,看着这未经雕琢的肥沃仙土和厚重到浓稠的灵气,只觉得毕生所愿尽在眼前。
**
平京城里的富贵公子们大摆宴席,恭请上宾入坐。
“殿下这个时候还能出来,实在是不容易,我听说那首阳峰部众已然攻打到凉城,据平京是一步之遥啊。”席间觥筹交错,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说了这等扫兴的话。
上首的年轻男子果然不悦,怒斥道:“不过是些宵小之辈,本王听说那张先原是个烂赌鬼,又是个炼金术士。也是我等疏忽大意,才叫他们钻了空子,真以为一群乌合之众能成事?”
他冷哼一声,咽下口中琼浆玉液,挥开了怀中舞姬,拔腿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