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祁辞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痛,他只是重重地撞进了聂獜的怀抱里,感觉到了他最为熟悉的温暖。
身体接受过太多煞兽的血,所以这青箭对他的伤害,同样是致命的。
他的心脏被腐蚀着,鲜血大片大片浸透了衣襟,也流淌到煞兽那未曾褪去的黑色鳞片上。
直到这时候,祁辞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寒冷,那是一种随着生命流逝,无法抵御的寒冷。
聂獜死死的抱住了他,兽爪抓破了祁辞的衣裳,拥抱得那样用力,喉咙中发出沉重又哀恸的长噑。
宛若掀起了凄风,吹散了自深渊之上飘落的碎雪。
祁辞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但染血的双手已经失去了力气,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口鼻间涌出。
他大约是真的要死了。
那些不知隐匿到何处的血皮骨人,又纷纷在黑暗中现出身形,抛洒着漫天的红色纸钱,缓缓地落到他们的身上。
祁辞头一次这样清晰地认识到,死亡的降临。
可就在这时候,他却发现环抱着自己的煞兽,正在渐渐化回半人的躯体,那狰狞的兽首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鬃毛蹭过他的耳畔,带来嘶哑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死的——”
祁辞其实已经听不清聂獜的话了,只是他本能地预感到了什么,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他陡然睁大了眼睛,锋利的兽爪划开了他的血骨,穿入他的胸膛,触及到了那颗插着箭矢的脆弱心脏。
聂獜仍旧在吻着他,兽吼与人声交错,许下一句句他已经听不到的承诺。
然后就在刹那间,那颗濒临死去的心脏,就被兽爪整个剖出,滚落到深渊冰冷的地面上。
祁辞来不及恐惧,来不及疼痛,甚至来不及死亡——下一刻,更为灼烫的血液与心跳,在他的胸口复苏,划开的血肉开始慢慢愈合。
那是属于煞兽的心,拥有无尽生命力的心。
聂獜将它换给了祁辞,自己的胸膛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血洞。
“聂……獜!”祁辞身体的痛楚还没有散去,因为大量失血仍旧虚弱无力,但他还是在聂獜的怀里挣扎着,想要去看他胸前的伤口。
但聂獜的双手却仍旧死死地禁锢着他,不允许祁辞脱离自己的怀抱,直到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倒入地上蓄起了血泊之中。
“聂獜……聂獜……”祁辞仍旧在不断唤着聂獜的名字,他能感觉身下的血越来越多,那都是从聂獜的胸口中流出的,几乎要将他淹没。
聂獜的身体终于无法维系人形,化为庞大而冰冷的煞兽,将自己的头颅埋入了祁辞的怀抱。
“大少爷……不要怕……”
“只是一颗心而已……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祁辞紧紧地抱着煞兽硕大的头颅,他徒劳地用手想要为聂獜捂住伤口,但鲜血还是从那生生挖开的胸膛中流出,仿佛永远都流不尽。
“不要死——”
“我说过,我只有你了!”祁辞低头抵住兽首额上冰凉的鳞片,眼泪无意识地淌落,曾经何等骄矜的他,此刻却无比的卑微:“求求你,聂獜,不要死——”
煞兽睁开他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伏在自己眼前的人,然后费力地抬着头,伸出粗粝的舌,像以往那样舔舐着祁辞的泪水。
“我不会死的,只要那颗心……还在你的胸膛中跳动,我就不会死。”
祁辞怔怔地回望着他,让自己相信聂獜的话。
可就在这是,深渊无尽的黑暗中,却传来了一阵悠然惬意的脚步,伴随着几下浑浊的掌声,在空旷与冰冷中回荡。
“真是感人至深。”
祁辞猛地抬起头,煞兽也竭力支撑起身体,挡在他的面前,与他一同向着那声音的来源看去。
是表老爷,是数年后,那个祁辞所熟悉的,年老的表老爷,正从一道撕开的裂痕中走出,向着他们而来。
“你怎么还活着!”
在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瞬,祁辞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
表老爷并没有活着,在这个时空中,在数年前的秦城,他就已经死去了。
而这些年来一直活在祁家的,自己所接触的那位“表老爷”,是他死后所化为的执妖!
这样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明明聂獜已经将表老爷咬死了,数年后的自己却仍能在祁家见到他。为什么当日看着表老爷的“尸体”,聂獜确定他已经死去。
因为他,确实已经死了。
只不过不是死在数年后的云川祁家,而是死在眼前的秦城深渊。
可他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祁辞握住了手心中的寻晷,他本想利用它带聂獜离开,但现在他望着表老爷身后撕开的裂痕,不得不怀疑对方也掌握了能够穿越时间的办法。
表老爷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所想,笑着对祁辞说道:“说起来,还是你们让我想到了这个好主意。”
“既然你们可以回到过去来杀我,那我为什么不能呢?”
“这几十年里,我造出了不知多少执妖,试了不知多少次,才终于寻到了这可以撕裂时间的执妖。”
“虽然并没有你手上那东西好用,但是千百次之中,总有一次可以与你们的时间重合。”
“佤朗村那几箭,也是你射的吧?”越是这样的关头,祁辞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抱着煞兽虚弱的头颅,鸳鸯眸中像是覆上了冰霜。
表老爷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握住了凭空出现的青弓,又向他们走进了几步,而那撕开的时空裂痕,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