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里的水声

芒种里的水声

芒种的雨来得急，刚把院角的薄荷浇得打颤，就顺着屋檐淌成了帘。许清安蹲在画案前研墨，砚台里的新墨加了荷叶汁，磨开时带着点水生的凉，混着傅时夜刚摘的栀子花香，漫得满室都是。

“村东头的水田该插秧了，去写生？”傅时夜把晾干的蓝印花布笔帘叠好，边角绣的小荷叶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在水里游。他忽然想起去年芒种，两人在溪边摸鱼，许清安的裤脚沾了泥，被他画进速写本，旁边题了行小字：“泥里的夏天”。

许清安擡头时，看见窗台上的民国钢笔正映着雨光，笔杆内侧的“安”字被水汽润得发亮。他抓起那支刻梅钢笔，往写生簿上勾了两笔水田的轮廓，笔尖顿处，像把刚插下去的秧苗。

“带点艾草饼。”王奶奶从厨房出来，手里的竹篮冒着白汽，“新收的糯米做的，加了点薄荷碎，就着田埂的风吃正好。”她把篮子往傅时夜手里塞，围裙上的粉色塑料扣沾了点面，像落了颗圆糯米。

村东头的水田里果然热闹，秧苗插得整整齐齐，像铺在水面的绿格子。许清安支起画架时，傅时夜就在田埂边帮着递秧，指尖沾的泥水甩在蓝布衫上，像洇开的淡墨。

“往左边点，”许清安忽然擡笔，“水纹被秧苗划得弯，比墨线还软。”

傅时夜依言挪了挪，裤脚溅的水花落在脚踝上，凉丝丝的。许清安看着他弯腰递秧的背影，忽然在画角添了只手，指缝里还夹着株秧苗，笔尖轻扫，把指甲缝里的泥都画得清清楚楚。

“这是把我画成插秧的了？”傅时夜凑过来看，眼里的笑意比水光还亮。

“嗯，”许清安把笔帽扣好，“王奶奶说，画里得有烟火气，不然像假的。”

回程时，傅时夜在溪边捡了块鹅卵石，上面布满水纹，像被岁月磨平的年轮。许清安把它放进铁盒，和那枚银纽扣碰在一起，发出叮咚的响。

“压你的速写正好，”他笑着说，“比镇纸多了点水的软。”

王奶奶正坐在廊下编草席，看见鹅卵石，忽然说：“这石头养在水仙盆里吧，来年开花时，根须缠在上面才好看。”她把草席往许清安面前铺，经纬线走得匀匀实实，像把芒种的雨丝都织进了草里。

“您这手艺比画里的线还齐。”许清安摸着草席的纹路，忽然发现席角织了片小小的荷叶，绿草在黄席上闪着光，像刚从水里捞的。

“偷学你的画，”王奶奶笑得眼角堆起细纹，“你画的叶子有水气，织在席上，躺着都觉得浸在凉水里。”

傍晚的雨停了，月光把水田照得像铺了层银。许清安翻开写生簿，用新钢笔把水光粼粼的水田和递秧的人影画了下来，画角的空白处，添了行小字：“雨歇秧青，笔蘸水，身边人是水中影。”

傅时夜凑过来，在他写的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水瓢，瓢里漂着支钢笔，笔尖还滴着水。“等夏至，”他把下巴抵在许清安肩上，“我们去看荷塘，把秧苗画成荷叶。”

“好啊。”许清安把钢笔放进笔帘，听见院角的薄荷在风里轻轻摇，新叶碰着旧叶，像在说悄悄话。他忽然觉得，所谓芒种，不过是把春天的余润收进水里，把夏天的生机种进泥里，日子就像这插满秧苗的田，整整齐齐里藏着踏实的盼，岁岁年年，都在这水声里，慢慢酿成饱满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