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有限
药材有限
就在银险些又要痛得昏厥过去的时候，凌光回来了。
感受到来自师父掌心的温度，即使银不想承认，他的神情还是放松了些，连带着胃里好像也不那么痛了。
“师父？”银轻轻开口。
“嗯，是我。”凌光误以为徒儿是在确认身边的人是不是他。
其实，银是想问另一件事，“师父……我感觉不到内力了，是不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直到刚才揉肚子的时候才尝试了一下，结果发现连一丝一毫地内力都无法引动了。
凌光也知道徒儿早晚会问这个问题，但真的被问了，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银没有等到答案，自己又补充了一问：“是……没办法好了吗？”
“那倒不是。”凌光轻叹一口气，“你现在体内的经脉断裂，提气运功的时候内息无法周转，所以你感觉不到内力。但若是能重新接上，还是可以的。只是……能续经接脉的药材，为师还没找齐。小银，耐心等等好吗？”
“嗯。”得到了回答，银似乎是真的安心了，也没有追问需要等多久，便合上了眼帘睡去了。
六月中旬，正值盛夏。但是睡梦中的银还是感觉到了四肢的冰冷，拽了拽被子试图把自己裹紧一点，但因为身体终究还是太虚弱，没能成功拉动被子，反而把漏风的口撑得更大了。
一直就坐在床边的凌光，虽然也在打瞌睡，但听见响动的时候还是很灵敏地醒了。看到了仍然熟睡，但无意识地扒拉着被子的小徒儿。
凌光似乎是被逗乐了，轻轻一笑，伸手替徒儿重新塞好被角。他知道心脏不好或者严重失血的情况都会造成患者怕冷，而他的小徒儿如今两个都占了。
韩念月之所以说凌光不眠不休救治这孩子好几天，是因为凌光虽然及时引导药效控制住了银的伤势，但那只是救急。当时，银的身上虽然看不出外伤，但是内脏破损，流失的血液淤积在腹中，如果不能及时将淤血排出，仍旧是要未及生命的。
但也不能简单地剖开银的肚子放掉淤血，那样太过危险。所以，只能一边调理银的身体，一边一点点将淤血引出。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几天他要用药物让徒儿一直昏睡，毕竟若是银看到了自己因为淤血和腹中化脓积水而“胖”出来的小肚子，这孩子怕是要郁闷很久的。
待到天色逐渐亮起，银睡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师父，“师父？”师父的眼圈有点青，看起来像是夜里没睡好。
“小银，醒啦。”凌光确实是一晚上都坐在床边，这里是他的房间，房里只有一张床，让给了徒儿，他就只能坐在一旁打瞌睡了。
“嗯。”银动了动手臂，试图自己撑着坐起来。
凌光见状也没有阻拦，只是伸手轻轻托了徒儿一把，“今天感觉好些了吗？若是体内痛得厉害，还是再多休息一段时间的好，眼下还是养好内伤更重要，身体的活动能力之后慢慢来。”
“嗯。”银随意地应了一声，但其实他正忍耐着因为费了力而剧烈跳动的心率，左手轻轻搭在胸口，试图平复自己凌乱的气息。
凌光看出来了，伸手轻抚银的胸口，替他顺气，“还有别的不舒服吗？头还晕吗？”
“已经好了。”银轻轻摇了摇头，这说的是头晕的症状。而且，在师父的安抚下，心脏也不那么难受了。
“小银，把这个吃了。”凌光待徒儿的心率恢复正常，取出了一颗药丸，“这个是修复内脏损伤用的，你吃下去，为师再替你运功化开药效。”
“嗯。”银轻轻点头，左手取过师父递来的药丸，一口吞下。
吃下去之后，银觉得药丸的气味有些熟悉，和之前师父炼的“起死回生”的丹药应该有几味药材是相同的，但是两者还是有区别，但不变的是那种很温暖的药力在体内一点点蔓延修补破损的感觉。
虽然前面几天银一直昏迷着，但是他觉得，每一天他都有感受到这股药力。师父每一天都给他喂下一颗药丸，既能逐步修复内脏的损伤，也不至于一次性服下太多的药物反而造成器官的衰竭。
感觉到药力已经被身体吸收，而师父也撤了内力，银睁开眼睛回头问师父：“这样还需要多久？”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银以为靠着一天天的药物修复能够痊愈，所以他问的是还要多久能够完全恢复。
凌光听出了银的意思，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药……还剩十颗。其中有几味药材在中原是找不到的，不知道十天内能不能凑齐。”但就算凑齐了，徒儿的伤前后也已经拖得太久，病根落下，不可能完全恢复如初了。更不要说，万一凑不齐，等到凑齐的时候，徒儿的身体怕是已经习惯了带着伤的运转，再要打破这种重新达成的平衡去医治旧伤就更难了。
银也明白了凌光的意思，药材有限，不足以根治。低下头，略微沉默了一瞬，随后勉强自己打起精神，“能找到就好了。”没有强求，也没有放弃希望。他想告诉师父的真正意思是“我知道了，不管结果如何，都能接受”。
“小银，想吃点什么吗？”凌光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好。”银配合地点头。
还是薄得只有米汤的粥，下肚之后胃里还是会痛，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早上那颗药的功劳，今天的痛似乎比昨天轻了一些，但也只是不明显的一点点。
痛觉再次吞噬了银的精神，疲惫感席卷而来，睡过去了。
其实，银并不想睡着，但他此时却完全无力抵抗身体的虚弱感。直到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他才明白了为什么病人的生活就是吃和睡，那不是他们愿意这样，而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别的。
有趣的是，每一次不管睡着前身体有多难受，再次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感觉不到了。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中午了。不知为何，师父此刻倒是不在房间里。
中午的温度是一天中最热的，即使是因为身体极度虚弱而畏寒的状态下，这会儿银也能感觉到有些热。自己擡起手来，轻轻推开了几乎一低头就能蒙住脑袋的被子。
银还记得，小时候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在师伯那里度过的。从被师父捡到那年开始，到十二岁那年为止，每年的夏天都是在苏州城外的山上度过的。但，自从师父离开无枉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是因为赌气吗？当年确实觉得是师父抛弃了自己，所以……差点杀了师父，趁他还没离开之前……
忆起当年的那一战，回想起当时自己种种不正常的念头，银在心里打了个冷颤。心脏随之一痛，银擡起左手按在胸口，强迫自己深呼吸几下冷静下来。他是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早以前就“疯了”，只是一直不承认罢了。
不过，当年他也并没有真的铸下大错，在最后一刻收住了刀。他知道，他不能对师父恩将仇报。他本就是师父捡来的，就算师父真的不要他了，又有什么错呢？
“咳咳……”因为受到回忆的刺激，银的心脏有些难受，不由自主地轻轻呛咳了几下。银微微闭上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了”……
从卧房通往外间的门口帘子被轻轻掀开，方才在外边翻看医书的凌光，听见了徒儿的咳嗽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怎么了？做噩梦了？”说话间倒了杯水放在了床头，拿起帕子替小徒儿擦了擦捂出的薄汗，“要喝点水吗？”
“师父。”银轻轻地拉了拉凌光的袖口。
凌光这次没有搞懂银的心思，只当他是渴了。于是小心地扶起了小徒儿，侧身去拿方才那杯水。
银并不是想喝水，那一刻他想的是，没有害死师父真的太好了。然后擡手，轻轻抱住了师父，脑袋蹭进了师父的怀里。
凌光被抱住的瞬间，动作僵住了一下。虽然银确实会在内心情绪崩盘重启的时候突然表现出粘人的一面，但以往身边都是离未生，而凌光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小徒儿，一时还无法反应过来这种时候他应该做什么。
“小银？你怎么了？是梦到什么了吗？”凌光有些尴尬地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不敢动一下。
银没有回答师父的疑问，只是轻轻松开了师父，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了，师父有小李子的消息吗？”
不知为何，在抱住师父的那一刻，银心中想起的反而是离未生。总觉得，是离未生那么多年来对他的照顾，或者说纵容，才让他养成了心底泛起后怕的寒意时就扑进别人怀里的习惯。当然，在无枉能够在他发疯的时候安抚下他的情绪的，也只有离未生一个，所以知道他这个习惯的一直只有离未生。也难怪师父会这么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