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阳
回到洛阳
辘辘的马车声中，银靠着车厢壁睡了过去。虽然已经挺久没有吃东西了，但是他并不觉得饿，可能是之前昏迷的时候被喂了太多药吧。这会儿只觉得昏昏沉沉，眼睛一闭，意识就立刻消失了。
晃动的马车并不容易维持一个姿势不变，更不要说昏睡过去的情况下了。随着马车的颠簸，银的身体缓缓滑落，被张老伸手接住。
扶着银重新躺下，再将已经滴上了血水的外袍给他盖上，这几滴梅花是银之前咳出的血，但是一时没有其他能盖的东西，只好继续用这件衣服了。
感觉到了“被子”没有塞住风口，银轻轻往一侧翻了点身，无意识中伸出手来试图将一部分“被子”塞进身下压住，结果反而是感觉背后的凉意更甚了，身上的“被子”也在不断地调整中滑了下去。
最后仅存的暖意流逝，银微微蜷起了身子。好冷。
八月十三，已近中秋，天气确实是透着凉意了。常人就这么睡着也会觉得冷，更不要说受伤之后一直畏寒的银了。
“咳……咳咳……”完全是无意识中的咳嗽，这不是心肺不适导致的，听起来更像是染了风寒。
张老本来也在打瞌睡了，听到了银的咳嗽声，睁眼看到了冷得发抖的小少年，以及落在地上的外袍。来到榻前，捡起那件衣服给银盖上，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很烫，这孩子是真的受寒了。
银的身体自从受伤之后就一直很虚弱，往常夜里吹了冷风就会立刻发起烧来。这一回，许是一直惦记着战况，所以竟能撑了这么几天。但方才短暂的苏醒，知道了胜利的消息，此刻精神放松下来，反倒让身体的“抗议”声显露出来了。
昏睡中的银逐渐感觉身上又冷又热，体内热得像是烈焰在燃烧，但身体的感觉却像是浸泡在冰水里一般，有刺骨的寒意试图入侵体内，而且，这股寒冷还完美地绕开了体内的火舌，直捣后心，背上、手上、脚上，都是如同数九严寒一般的冰冷。
本来就心悸焦躁的心脏，在高热的作用下更加加速了不少。即使在睡梦中，银的呼吸也明显短促起来，微微张着嘴喘着。
好难受。即使急喘着，胸腔里却像是一口气都没吸到，不仅没有舒服点，反而更加憋闷。不自觉地擡手，按在胸口，掌心传来的是快而弱的心跳。
侧躺在马车软塌上的姿势，恰好是向着左侧的，压迫了心脏，使得病症发作得更迅速。过快的心跳并不能以正常的心脏收缩规律维持太久，不一会儿这颗心就彻底乱了。
银的双手揪着胸口的衣服，身体不安地挣扎着，脑袋无意识地向后仰，就像长跑中接不上气的人习惯擡头一样，生物的本能试图以仰头缓解窒息状态，但显然这不仅没有改善什么，反而使得吸入的空气更加稀薄。
“小银！”张老小心翼翼地扶起了这个难受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少年，擡手在他胸前揉着，试图安抚这颗心脏，“小银，听得见吗？”
听得见。银能够感觉到自己被人扶了起来，靠进了对方怀里。也能够感觉到一只大手在胸前打着转，但呼吸依然困难，神识也仍旧涣散，无法醒来。
“停车！”张老觉得情况不妙了，他需要去捡柴火煎药，幸好之前在药房时有准备应付高烧的药。
“张老，怎么了？”离未生没敢掀开帘子，但是也听见了里边的一些声响，因此声音也是担忧的。
“你进来照顾好他，我去煎药。”张老发号施令的时候总是言简意赅。
离未生也是聪明的，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小银此刻昏过去了。不然，张老是不会让他接近小银的。
此时的银虽然是昏迷着，但其实他能感知到外界的情况，感觉到了张老将他移到了离未生的怀里。
张老身上有草药的味道，虽然那并不是治病救人的药材，气味也反而叫人焦躁不安，但是银倒在张老的怀里时却比较安分。
离未生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这是他们这些杀手的通病，沾染了太过鲜血，即使再怎么清洗都无法去除全部的气味。
此刻靠在了离未生的胸前，银清楚地感觉自己的心跳更快了，心跳到了这个频率，已经完全无法维持呼吸了，常人玩笑说的心跳快得要跳出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很闷很痛。一股无力感自心脏开始蔓延，麻木了全身，再喘不过一口气起来。剧烈的压榨般的痛感也自心脏开始蔓延，扩散到了整个胸腔。银的脑袋不安地转动着，脸上满是痛苦难忍的表情，口中时而有着吃痛的低吟。
这是离未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小银，平时的小银总是淡漠的神情，若是发起疯来反倒会显出几分上位者的傲慢。但唯独痛苦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哪怕伤及心脉那回，他都一笑置之，像没事一般出门执行任务。
“小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做事欠考虑，是我害了你……”离未生左手轻轻抱住银的身子，右手按照张老教的，按揉着银胸口的几处穴位，“小银，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不管你恨我怨我想杀我都可以，但你至少要醒过来。”
“药来了。”张老端着一小碗汤药钻入了车厢，擡手一捏银的脸颊，迫使他张嘴，然后将药汁倒入。
这番动作，不得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灌毒药呢……果然是擅长毒物的张老，以往审讯犯人这种事做多了，顺手……
“咳，咳咳咳……”银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不自觉地前倾了身体，将刚刚灌进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在素白的中衣上晕开了一大片深褐色。
“张老，你这样灌不行。有勺子吗？”离未生皱眉。明明张老也确实是教中的大夫，怎么比他还没照顾人的常识，难道说，因为平时兄弟们受的都是外伤，所以张老其实只懂治疗外伤？
张老挠挠头，从包裹里翻出了勺子。
离未生接过了张老手中的勺子，小心地一勺勺喂给银。
只是，这昏迷的小少年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了，气息也越发微弱下去。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就连喝一口药都做不到了。
“这可怎么办……”张老右手指尖搭在银的脉搏上，感觉到了这孩子的生命在流逝，“先不管退烧了，赶紧先喂心疾的药。”说着，手上已经行动了起来，从衣襟里取出那个青色瓷瓶，倒出一粒药，塞入银的口中，强迫他咽下。
药力护住了心脉，虽然没有迅速好转，但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随着心跳逐渐恢复过来，银的体温再度升高。之前由于心疾的影响，他的四肢是冰冷的。
此时，昏睡的银虽然还有模模糊糊的意识，但经过了之前那一番濒死的挣扎，这会儿感觉心脏的疼痛逐渐淡去，胸口也没那么闷了，劫后余生却脱力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有心无力。
只是，体内的火苗又开始灼烧，脑袋再次晕乎乎的感觉重新清晰了起来，只怕再继续烧下去，还会拖累心脏的。
一直微微张着的唇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有些烫的药汁落入口中。但是银此时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维持呼吸了，哪怕是吞咽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有些做不动。
似是有人吹了气，本来卡在口中的药汁，在一股压力下向着喉咙挤过去。仿佛是刚才停在悬崖边的溪流，此刻在风力下向着悬崖又近了一步。液滴滚过崖口，溪流化作瀑布倾泻而下，银也总算是咽下了这口药。
而张老此刻已经完全看傻了。刚才为了稳住银的心脉，他从离未生怀里抱过这个人事不知的小少年，替他运功缓解症状。待到心跳逐渐稳定，高烧却又卷土重来，但是银完全咽不下汤药。
正当张老一筹莫展，离未生竟然自己含了一小口药，俯身将口中的药渡给了银。
愣了许久，张老定定地道出一句：“你哪学来的……你口上如果有行动一半老实，估计这孩子也能明白你的心思了。”
“话本上看来的。”离未生避而不谈张老提及的第二件事。
好在有惊无险，之后的一路都没有再发生什么状况。待到夕阳西下之时，马车进入了洛阳城。越过边缘的贫民窟，逐渐进入繁华的街道。
“不知道凌光前辈回来没有？”离未生明显是不安的，他本来是为了道歉才来凌光阁的，可谁承想道歉还没道，又害得小银两度生死徘徊。这要是让前辈知道了，大概他可以准备偿命了。
“凌光应该还在幽州，这孩子说他骗凌光去幽州解决那边的问题了。”张老记得银确实说过他把凌光骗去幽州了。
离未生没有再说话，只是专心驾车，就像是被缓刑的死囚，松了口气，却没法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