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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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距离凌光阁越来越近了,昏睡了一路的银,在马车停下的那一刻颤了颤眼睫,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其实一直有对外界的意识,只是身体太过疲惫无法回应而已,此时到家了,才强撑着醒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车厢里只有张老。
银擡手覆在胸口,感受着这颗跳动很快但还算规律的心脏,轻声回答:“没事了。”说话间,自己撩开车厢窗户的帘子,凌光阁的牌匾恰好映入眼帘。
“原来凌光离开幽州之后就在这里。”张老也凑了过来,“这么明显的牌匾,倒像是唯恐天下不知。这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大隐隐于市吗?”
“师父他,可能只是想不出名字了。”银一直知道,他师父就是个起名废,师父这辈子就诌出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师父自己的代号“凌光”,另一个是师父捡的第一个孩子“离未生”,到他这里,师父已经江郎才尽,直接让离未生给他起名了……
不过,师父起的那两个名字,却都是有典故的。“离未生”取自“已生无有生,未生亦无生,离已生未生,生时即无生”,意为一切时间与空间都是虚妄,莫要贪恋凡尘。因为离未生本名姓李,祖上是皇亲国戚,但他们这一支已经没落了。师父赐予的这个名字,是要告诫离未生忘记他的出身。
而“凌光”这个代号就与师伯脱不开关系了。银的师父本来是被百花谷收养的弃婴,自幼在那个医药门派长大的他,被百花谷赐予的名字是“远志”,一种草药的名字。但是他离开百花谷后遇到了一位能相谈盛欢的人,于是两人义结金兰。那位友人姓凌名影,后来成为了昙灵教的教主,也就是银的师伯。“凌光”这个代号,寄托的是他们两人永远不离不弃的友谊。
“来。”张老没有继续深究酒楼的名称,而是伸手试图抱起还在发呆的银。
“张老?”银有些惊慌地推开张老的手,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冷静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其实,等他扶着张老的手钻出马车,他就对刚才这句“自己可以”有些心里没底了。即使离未生已经放好了矮凳,但是从马车上往下的跨度还是很大。
而且,更糟糕的是……有那么一瞬,他对上了站在凌光阁门外墙边的南萧的视线。
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擡手,果然那件斗篷不见了。心下觉得不妙,万一再被什么人看到了他的样貌……正不安着,脑袋上忽地落下一片帽檐。
原来,张老看出了银的心思,从包裹里取出了这件斗篷,给这不愿暴露身份的小少年披上。之前的战斗中,衣服都已染了血,但是在客栈的那夜,张老把银的一身衣物都洗了,所以此刻斗篷上虽然有些破损之处,但没有血迹。
站在马车旁的离未生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手来。
银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脚下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心跳也跟着加快了些许。但是深吸一口气,微微颤抖的双手捏紧又松开,呼出这口气的时候,脚下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离未生擡起的手臂,借力踏下马车。
只是,双脚一站到地面,银就立刻松开了离未生的手,着急得向边上让了一步,却因为退的太快而脚下一个踉跄,歪倒下去撞到了马车的轮子。不过,还好撞的不厉害,立刻就重新站稳了。
撇下了离未生和张老,银一言不发地独自往凌光阁内走去。他其实注意到了,自从他走出马车,南萧的目光就一直跟着他移动。想起了自己给南萧留的“威胁信”,银现在并不想面对南萧的追问,于是干脆无视了他。
身体早已严重透支的情况下,银此刻是硬撑着醒过来,本就脚下步子有些不稳,每一步都像踏在棉花上,虚浮而没有实感。强撑着精神,扶着楼梯扶手,上了楼。脑袋晕乎乎,眼皮努力挣扎着,却只见到光亮,意识已经迷离地眼神无法聚焦视物了。
完全是凭着感觉推开了房间的门,转身关门,朝着卧房又迈出两步。银的意识被倦意彻底吞噬,向前栽倒在了房间的地面上,陷入了沉睡。
楼下,离未生和张老试图跟上去,却被南萧拦下,“掌柜的离开前说过,不允许旁人打扰他。他既然没让你们跟上去,那我不能放你们上去。”
“罗老让你守着,多半是怕他的身份暴露。”离未生能猜到罗掌柜的用意,“我们都是他从前的熟人,而且之前几天一直在一起,关于他的事,我们都知道的。”
南萧思索了一下,觉得确实有道理,也就自觉让到了一旁,不再阻拦。
不过,等他们推开房门,却着实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小银!”
银在意识朦胧中感觉到了有谁抱起了自己,匆匆穿过房间,将他放到了床上。大概是张老吧,不过他实在没力气再睁开眼睛了。
感觉到手腕被人按了片刻,然后张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身体亏空太厉害了,虽然眼下没有什么明显的病症发作,但是随时可能爆发出各种问题。”
“平时掌柜的有每天煎药给他喝的,药包都有配好,我这就去煎。”南萧也是一路跟上来了。
“我跟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张老是不放心南萧这个外人,所以要去看着煎药的过程,让离未生守在房间里。
昏昏沉沉中,银还是听见了这些对话。他突然有些明白,当初师父为什么会说自己可能再也无法离开他们了。
这几天,银确实察觉到了身体比之前更虚弱了,但他只以为是太累了的缘故。但想起了平日里每天喝的那个苦得作呕的药,难道是因为少喝了几天药,身体就衰弱地那么明显吗?
仿佛是要证明这种猜测一般,待那一碗药下肚,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不少,心率也平复了下来,整个人的精神都得到了安抚,不再是焦躁不安的。
“离。”银微微睁开眼睛,眼中还满是疲惫,声音也轻得只剩气音。
但离未生还是听到了,“小银,怎么了?”这是几天来银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走……”银没更多的力气去说完整的句子,只能用最简短的方式传达意思。不过,这样一来也更容易造成误会了。
离未生听着以为银是要赶人,想起那天张老说的“他不想见你”,自然地觉得自己是被怨恨了。
“小银……”离未生很想再说一句抱歉,但他也知道,说多少遍都改变不了如今既定的因果了。
离未生终是收回了没有说出口的道歉,取出了一直藏在袖中的那把折扇,轻轻放在了银的枕边,“‘银月’物归原主,我……不打扰了。”说完,转身离开了凌光阁。
“银月”是这把折扇的名字,从离未生的语气中,银察觉到了对方可能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师父可能快要回来了,不想让离未生和师父这么快遇到。他怕现在让他们遇上,不论是师父还是离未生都可能意气用事。他希望,等他的身体好转,他们再一起聚一聚。
不过,看样子离未生以为银讨厌他了。
然而,银是真的没精力了,没法出声解释,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虽然心跳和呼吸都逐渐恢复正常了,但是沉沉的倦意却不曾缓解,甚至更胜,毕竟病痛缓解后,难得的舒适令长久焦躁的身体更容易松懈下来陷入睡眠。
“小子,你知道凌光和老罗什么时候回来吗?”是张老的声音,在银完全沉睡之前问着南萧。
“老板有传来过书信,说是有事要去幽州,什么时候能回还不确定。不过,倒是提了一句,他让掌柜的先回来了。算算日子,明天掌柜的就该回了。”南萧如实回答。
“明天吗?那我就等到明天吧。”张老是决定在有懂医术的人回来前一直守在这里了。
“请您千万别告诉掌柜的这几天的事。他不想让他们知道。”南萧对于银的威胁还是信了的,他怕凌光和罗掌柜万一从哪听说了事情,回头银却怪到他南萧头上来。
张老叹了口气,“我可以不说,但这孩子的身体状况……凌光怕是能看出端倪。”如果每天老老实实静养着,绝不可能恶化至此。再次叹息,“这孩子现在用的什么名字?这一战,总得有个说法。”
“小瞿。”南萧如实回答,虽然自从知道了这个小少年就是银之后,南萧宁可用“他”来指代,也不敢再用“小瞿”这个一听就很随意的称呼了。
“‘小瞿’?姓氏的那个‘瞿’吗?”张老若有所思,江湖中确实有很多人懒得想代号,就直接用真名中的某个字作为代号的。
“确实。”南萧证实了张老的猜测。
不知道这之后张老和南萧是否继续留在房间里,银的所有感知到此就断了,几天来,终于能彻底放松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