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酥就像两性关系 - 浓云下的西雅图 - 江柏柏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开酥就像两性关系

开酥就像两性关系

5月初的房间里,20-25摄氏度。只要把阳台的门和后院的窗户打开一扇,便可以感到空气的灵性,整个屋子都涌动着初夏凉爽的气息。

苏潼青想起小学的时候,也是春夏交替的时节,下午语文课上写作文,她觉得不能再用瓦蓝瓦蓝、天空湛蓝、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开头了,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词汇。空气是有味道的,春天的味道,轻盈又清新,墨绿色铁框的玻璃窗被风吹的轻轻晃动,现在被称作“小男孩儿蓝”的窗帘从屋顶落下,随风飘动,飘到靠窗座位同学的脸上。老师走过去,把窗帘打了个结,结束了窗帘肆意的舞动,也打断了苏潼青随着眼前各种东西飘走的思绪。她停止发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作文本,心里慌慌的,依然想不出该怎么开这个头。

20-25度是最适合开酥的温度。苏潼青大概一年会开一两次酥,做牛角面包、巧克力面包、丹麦酥、酥皮奶油蘑菇汤和拿破仑。总之好不容易开一次,就得把自己想做的想吃的所有全都来一遍才过瘾。其实,开酥的过程并不复杂,也没有特别高深的技术,只不过是同样的动作重复几次而已,苏潼青有时候就会想,那开酥为什么会让人感觉望而却步,做之前要酝酿很久,甚至觉得高不可攀?

酥皮之所以对环境温度要求很高,每个步骤之间还要把面团放在冷冻室里冷静一会儿,就是既需要让面和黄油以相似的硬度和温度同步延展,又怕它们被环境温度或者对方融化,成为对方的一部分,再也找不回自己。所以,要么硬了擀不开,或者黄油干脆断裂,要么软了面和油混为一谈,混混沌沌,也不能成功。开酥需要的就是那种中间状态,似硬不硬似软不软,咱们在一起重重叠叠却依然你是你来我是我,始终一清二白。苏潼青恍然大悟,一个是火候,一个是拿捏,原来这股难拿的劲儿才是开酥让人感到有难度的根本所在。苏潼青想起贺函提过的一个问题,两个人之间保持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做到最长久?恋人?夫妻?朋友?只要互相都可以守住开酥过程中面和油的本分,无论什么样的关系,应该都不会很差吧。

其实呢,按照苏潼青一年一两次的开酥频率,她的酥开得也就那么回事。卖家秀里都是拿着大尺子量出来的面皮长度和宽度,面和油都是整整齐齐,层次分明,厚度均匀,美不胜收。苏潼青的买家秀就接地气多了,面和油勉强被拉扯在一起,需要找补,需要就和。黄油经常是一疙瘩一块的,有的地方断得不要不要的,断到让苏潼青开始怀疑爱情到底在它们之间存在过没有?反正最后也能凑合着烤出牛角以及其他有着美丽名字的种种,看上去也可以归在酥皮一堆儿,横切面虽然没有那么完美均匀密实的大洞,跟馒头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苏潼青早就接受了现实的不完美,而且丝毫不会影响她对下一次的憧憬。苏潼青说的是开酥。

苏潼青的妈给她这篇儿朋友圈留言:这个面包是我的最爱。20分钟后,苏潼青手机上的美团显示订单完成,两个普通牛角和两个巧克力牛角已经送到北京的家里。苏潼青这边刚出炉的还没开吃,那边儿爸妈已经吃上。科技不仅可以让距离消失,也可以让时差消失,实现了普天同庆,真想不出以后还可以让什么消失。要不然说美团的出现让恋爱都变得更好谈了。不要说苏潼青小时候,就是头几年,她还在感叹隔着太平洋给家里买牛奶小米腐乳大吃兄和天福号是一种挺神奇的体验,自从costco在上海开了店,家里洗衣液柔顺剂厨房纸等日用品也实现了北京西雅图同款,后来更是发展到隔海订饭订点心,从下单到进嘴通常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体验比隔海买东西还神奇,因为更快。经常是苏潼青跟爹妈视着频,突然说我给你们订个饭吧,然后马上下单,这边视频还没聊完,苏潼青已经听到楼下按门铃,十几秒钟以后视频里看到门打开,她给爹妈隔着太平洋订的饭到了。

疫情之前,苏潼青经常跟爸妈视频,疫情以后,更是几乎每天一次。回国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苏潼青能做到的只有通过每天的视频尽量弥补一下不能陪伴父母的遗憾和焦虑。苏潼青跟爸妈一起生活了30年,直到离开中国,连大学也没怎么住过校,因为下铺的女生有很严重的神经衰弱,睡觉极轻,而且极不能忍,还特别善于维权。苏潼青很面,遇到这种事儿只有听着的份儿。苏潼青本来睡上铺就有点儿紧张,那会儿她们宿舍的木制上下铺已经颇有年头儿,稍微动一下整个床就会吱纽吱纽地响,同时伴随轻微晃动。苏潼青想起第二天又会收到下铺的抱怨和白眼儿便会更加紧张,整晚躺在床上不敢动,直到她实在受不了,决定回家住,要不然这样下去她自己也会哪里衰弱的。好在苏潼青的学校离家近,公共汽车四站地,骑车15分钟,走路45分钟。大二第二学期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宿舍住过,只是偶尔中午回去吃个饭。自从下铺的上铺再也没人住了,那姑娘对苏潼青友好了很多。

苏潼青离开家以后,爸妈去过得州几次,每次最长三个月,这是他们对美国生活能够忍耐的上限。那会儿也是苏潼青和妈妈的关系最不顺当的时候,因为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只有老婆和妈这两个头衔儿,尤其是有之前的工作做对比。苏潼青那几年过得非常有压力,很大一部分来自妈妈。当然,苏潼青自己对于当时的现状也是很不满意,觉得自己就是那绝望的家庭主妇,而来自妈妈的压力更是加重了她的压力,可她暂时又没有改变现状的力量和方向。苏潼青经常会看到听到周围的朋友很怀念孩子小的时候,她完全不,因为每当想起孩子小的时候,对于当时处境不愉快的回忆便会覆盖一切对于孩子的回忆。后来她终于有了班儿上也有了学上,和妈妈的关系自然缓和。有时候苏潼青会想,来自于父母的压力到底对孩子是好还是坏,尤其是她自己的孩子也渐渐长大,在学业和各种兴趣上也开始涉及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苏潼青的爸爸对她的学业和工作就从来不会有什么要求,只要吃饱穿暖,身体健康,心情愉快就可以,所以苏潼青和爸爸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过明显的起伏。可是多年以后,现在再回想一下,如果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来自于妈妈的压力,那么自己到底会不会一把年纪还选择重新和小自己一半的孩子一起考托福gre、一起申请学校,去走那条当时看起来最难走的路。可能并不会。倒不是说一定要上学才是好的,周围很多没有在美国上过学的人也都过得挺好,只是当时这是苏潼青的一个执念,只有上了学,她才觉得对自己也对妈妈有个交代,那是她当时走出困境,可能会有新机会的唯一方式。

所以为什么说很多事情一时下结论太早,往往需要多年以后回过头再看。四十多岁的苏潼青庆幸当年有来自于妈妈的压力,也庆幸只有来自于妈妈一方的压力。再看看周围,那些从小被捧着夸着一路顺顺当当没有什么压力长大的孩子的轨迹……当然肯定是往什么方向走的都有,什么状态的也都有,每个人能承受的压力程度不一样,反应也不一样,这件事见仁见智,不能一概而论。要让自己满意,也不要留遗憾。必要的时候是需要压一下的,尤其是对自己现状不满意的时候。

苏潼青和父母的关系很近,与汪洋正好相反,这个跟性别有关系,也跟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系,结果就是苏潼青和汪洋对待孩子的态度和教育的观点上有很大不同。苏潼青和自己父母的关系交织程度很大,离开中国之前他们就经常一起出去玩儿,到美国以后他们仨一起去过科罗拉多、黄石和犹他,那是苏潼青的毕业旅行。他们仨还一起去过阿拉斯加,汪洋订了所有行程租车机票和酒店,苏潼青拿着汪洋给打的一张纸带着父母完成了阿拉斯加之旅。苏潼青非常珍惜有孩子以后还可以跟父母一起的三人行。年龄越大,回忆就变得越重要。所以她对孩子的生活参与得也很多,她觉得生活上应该对他们好一点儿,而不是总对他们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希望孩子长大以后回忆起童年,更多想到的是温暖和幸福感,有妈妈做的好吃的饭,每天放学有妈妈接,一起在车里议论议论老师和路人,讲无聊的笑话,而不是一想起小时候就全是条条框框和各种规矩。她并不觉得一定要在孩子多大多大就必须自己干什么活儿,喜欢当然可以干,但是不用那么教条,你帮他干点儿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用上纲上线到影响一生。到底是你自己懒还是美其名曰为他好?苏潼青小时候在家里也没干过什么活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都是爸爸妈妈姥姥姥爷姨姨舅舅干的,可是并没有影响她离开家以后特别是有孩子以后开始干活,而且干了很多活儿,原因只有一个:到了该她干活儿的时候。这不就是很正常的一代一代的传承吗?反过来,她也愿意管父母的事儿,就是因为从小跟父母关系近,而且也没有因为自己成家而疏远。她相信听到过的那句话,你怎么对待父母,你的孩子长大以后就会怎么对待你。她还相信另外一句话,最成功的教育就是你的孩子喜欢回家,喜欢跟你在一起。

上个好学校只是一时,愿意回家才会贯穿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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