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七十五决裂 - 奉皇遗事 - 金牌芋头糕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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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七十五决裂

就这样,秦灼从长乐的幕僚变成暂时的盟友。幕僚只能听命,盟友却能讨价还价。他将自己的居处从京外小筑换到劝春行宫,说自己多少能弹几首秦筝应卯,长乐在种种考虑后还是应允了。

朝堂的变动就是和丝弦声一块传进秦灼耳中的。

皇帝彻查永王的钦命已下,具体情形还没有回报,此时迫在眉睫的是另一桩事。

北狄兴兵二十万再临崤关,而在此关头,戍守崤关的虞成柏做了一个震惊朝野的决定:屯兵不出。同时,虞山铭也迟迟没有带兵请战,一直托病不朝。

虞氏是在提醒天子,他们对卞氏军方势盛的现状并不满意。

皇帝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正式剥夺卞秀京的兵权,在此之后,虞成柏提出第二个条件:废除科举。

大梁选士本依循九品中正制度,以品第论人物,主要依据有家世、品行两类。但经多年推行,世族门阀并起,血统门第已成为人才选拔的唯一依据,所谓“下品无寒门,上品无士族”正是如此。

青不悔不满时弊已久,当政后大兴变法,抡才制度又开科举一类,为寒门甚至贫家子弟径开出路。也有一些不愿受祖辈荫蔽的世家子不从九品中正,而走科举入仕,譬如从前之吕择兰、如今之杜筠。科举制成效显著,废除九品中正制的呼声渐趋高涨,百姓愈发不满膏粱子弟身居高位,世族对朝政和人才的把控开始受到动摇。

将矛盾推到高峰的是年前的一桩事:官职候选已满,青不悔均取科举士子,数名世族子弟落选,在其中便有五名虞氏子侄。

在头一个条件里,虞氏作为将领和公主夫家,而这一个条件,虞氏成为全部世家的领头代表。世族和寒门之争已久,在青不悔变法后更是愈演愈烈,皇帝支持变法之心渐趋摇摆,尤其是青不悔门下子弟卷入并州案之后。

面对这个烫手山芋,皇帝说:“全凭右相定夺。”

这便有了震惊朝野的第二桩事。

青不悔同意废除科举。

国难当头,他不得不牺牲寒门子弟利益来做退让。心照不宣的是,科举制若废,新法也会被逐渐叫停,这是早晚的事。

崤关雪片般的邸报和每日叠增的人命里,向前向后都是错,青不悔进退维谷、无可奈何。他亲手为寒门垦开的路又被他自己亲手堵死,那他在痛苦之余必将要承担被文人力量反噬的代价,这是他低头的代价。

但总有人不会低头。

废止科举的条律签发后的第一个大朝会,李寒做出了他长达十年的政治生命里最具争议的一件事:怒批虞氏为国贼后,公然弹劾青不悔。

再次孤身一人。

朝堂的轩然大波,远离龙庭的秦灼和远离当代的后人只能从众说纷纭里窥豹一斑。皇帝的回答从当廷发作的雷霆之怒中坠地,郑素的回答被割袍断义的拳头挥落,多年后史书的回答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青门子弟争相唾之,渐而恶寒”。而李寒,李寒对此只字不提。

李寒为审理并州案认下了“以邀直名”的污水,如今又被世家栽上“忘恩负义”的名头,何止是自绝于朝堂、自绝于师门,简直是自绝于天下人。文人骂他狼心狗肺,世家恨他挡道拦路,皇帝几欲杀之而后快。他什么好落不着,反沾一身脏。甚至萧玠登基后,有臣子议论昭帝为他追諡的文正之号,仍然以此攻讦:“李公选择保卫科举之途而抛舍崤关百姓,难道不是他出身贫家、意图交结寒门为党以谋私利?道德博闻曰文,清白守洁曰正,文正二字为文臣之首,如此美谥,李公只怕受之有愧。”

萧玠反问道:“不怪罪拥兵不前的虞氏、昏庸不明的当政,反而怪罪他。抛舍崤关百姓——他若有这么大的能耐,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吗?”

臣子无言以对。萧玠抬头看一幅肖像。

那幅丹青从两仪殿挪去了甘露殿,文正公身着红衣、傲然而立,他目光尽头,是数十年前左拾遗李寒长跪阶前,一叩一声,“请陛下收回成命。”

娄春琴提灯笼出来,开口想唤秋童,却想起秋童已被自己撵走,只问:“还磕着呢。”

一个脸生的小内侍道:“是,再这么磕下去,脑瓜子只怕不能用了。”

“痴子。”娄春琴叹口气,“一会小杜相公出宫,秋夜凉,给他找件厚实斗篷。”

青不悔自请废止科举显然也合了皇帝的意,皇帝为显安抚,便召杜筠入宫评点书法,又留着用膳。能称“相公”者唯权比宰辅者,娄春琴是皇帝的心腹,这声“相公”便是皇帝的意思。同时也是皇帝的警告:为了日后青云路,不要管不该管的事。

对李寒不予理睬,也是杀鸡儆猴。

殿门轻响一声,杜筠举步出来。小内侍捧上斗篷,却见杜筠自己早已穿了一件在身上。

小内侍去迎杜筠出门时,娄春琴正走到阶下,对李寒道:“李拾遗,莫批逆鳞,仔细适得其反。”

李寒身体微微一僵,木然抬头,额上血流如注,沿鼻梁从脸颊滴落,宛如泣血。

娄春琴低声道:“尚未颁布明旨。”

李寒嘴唇轻轻蠕动一下。

皇帝不敢过早下旨废除科举,不然各地学子定要大乱。三年一考,离元和十八年科举还有将近两年,这两年还有转圜。

娄春琴没多说,侧身一让,杜筠从他身后的宫阶上步步而下。他的朱红官袍被夜色染成血色,臂弯搭一件斗篷,就这么注视李寒,目中哀伤淡淡。

杜筠袍袖一振。

李寒笑了一下,等他拳头挥落。

他向李寒伸出了手。

李寒表情似乎出现细微裂痕,但除了他二人无人发觉。他停滞一瞬,握住杜筠的手,借他的支撑站起来。

他站起来后,杜筠便将手收回去,要将斗篷递给他。

李寒摇了摇头。

他抬袖抹了把脸,擦得血痕满面,一只手扶着膝盖,缓缓挪步走下台阶。杜筠从小内侍手里接过灯笼,轻声道谢,没有去追李寒,而是放缓脚步,隔着不远不近一段距离在他身后慢慢走。他手中灯笼的光辉刚好能照亮李寒脚下的路。

李寒没法骑马,杜筠牵了马不骑,他们一路没有交谈。等李寒回了宅子,钟叔匆匆迎上来,见他这副鬼样子大惊失色,杜筠只将熄灭的灯笼交给他,正要离开,却听身后有人快步冲来,大喝一声:“李渡白!”

一阵拳风迎面击来。

杜筠回过神时,郑素已经一拳将李寒打翻在地,紧紧揪住他的衣领,怒声叫道:“我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郑素盛怒之下的一拳非同小可,李寒一口血啐在地上,但不肯还手。郑素冷声笑道:“行啊,有骨气,今日朝上你的骨气去哪里了?被狗吃了!我就算养条狗也强过你,狗还知道看家护院,你他妈这么反咬一口!”

杜筠连忙拽他,硬是把自己塞到二人中间。郑素两眼发红,厉声叫道:“你还护他!妈的我就后悔当初瞎了眼把他救回来,我就该由他被狄兵射死死在崤关!”

杜筠也喝道:“现在什么时候,你还胡闹!张霁生死难料,老师这边又起风波,你再生事,正是授人以柄!回家去,家里等我!”

他少动颜色,青门之中又最为持重,说话自然有些份量。郑素再不情愿,到底松开手,目光恶狠狠将李寒剔了一遍,一字一句说:“没完。”

李寒对他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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