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出走的决心
57.出走的决心
路礼本来打算在过年期间回一趟白家老宅的。
但在年二十八的早上,一通电话改变了路礼的行程。
路礼的外公,也就是路悦的爸爸,没有熬过这一年,病逝了。
路礼第一次接到了自称是她大姨的电话,喊她回老家奔丧。
路礼虽然姓路,但她和路家那边的关系已经很浅了。
因为她的妈妈路悦同样鲜少和家里往来。
路悦作为家里的第三个女儿,上面有两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所谓负责传宗接代的弟弟,路悦是最不受宠的老三。在路悦十八岁的那一年,因为她不愿意像两个姐姐一样托举着弟弟生活,在父母安排她和同村一个大她十几年的鳏夫结婚时,路悦离家出走了。
尽管后来路悦还是不顺利地遇到了一个负心汉,她独自拉扯着路礼长大,吃过了很多苦,她也不曾带着路礼回到路家求助。
路礼和路家的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路悦的身后事上,路礼当时刚失去了部分听力,临时戴上的助听器不大适配,她其实听不见那些所谓的“亲人”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一开始,他们对路礼视而不见,生怕一不注意就和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扯上关系。
直到罗倩跟他们说了白家接下来会承担起抚养路礼的责任,他们才又对路礼嘘寒问暖,彰显着迟来的亲情。
路礼那时候年纪小,但跟随着路悦颠沛流离的生活经验,让她尚且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了。
比起毫无血缘关系的白家,和她真正有着血缘关系的路家亲戚似乎对她更加冷漠。
路家位于南方的一个偏僻小镇,路礼接到大姨的电话后,上网查了一下机票,余票少又贵,她的积蓄难以承担这一趟来回的费用,可接下来,她的手机就刚好收到了两笔银行卡到账的消息。
分别是来自白绍和罗倩的私人账户,金额颇大,路礼买了来回机票后还绰绰有余。
罗倩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她和白绍都得知了路礼的外公去世的消息,她劝慰路礼,虽然路礼和路家来往得少,但毕竟是一家人,路礼还是理应回去尽孝的,免得落人口舌。
而白家和路家打交道这么多年,罗倩作为路礼的监护人,她本来也打算和路礼一起去奔丧的,无奈春节期间的应酬早就定了下来,她实在分身乏术,当下只能用金钱尽一下心意。
久违听到罗倩温柔的语气,路礼的眼眶有些热,她的心像是泡在了一池温泉里,她也从中得到了一些力量。
也许罗倩说想陪她回老家只是一句客套话,可是他们这些年照料着她长大的日子不是假的,一旦有什么事,他们还是没有弃她于不顾。
路礼暂停了给丁今秋表妹补习的工作,买了最早出发的机票前往南方小镇。
上机前,路礼接到了白翊的电话,作为晚辈,白翊从来没有和路家的人打过交道,他刚才才从罗倩的口中得知了路礼要回老家奔丧的消息,在电话的背景音里,路礼并不灵敏的听觉还是捕捉到了应酬的交谈声。
当白翊说要陪她回去时,路礼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一来不实际,二来这件事在路礼的计划外,她对路家的情况也有一定的评估,她不想让白翊碰触到和她牵扯的、不光鲜的一面。
“我去去就回来了。”路礼纠正道,“这里……才是我的家。”
路礼抵达小镇后,路家没有叫人来接她,她一路在陌生的地方摸索着,走了不少弯路。
临近过年,整个小镇都年味浓郁,只有一家房子静悄悄的,门口有做过拜祭的痕迹,那就是路礼的外公家。
天色沉沉,老房子没有关门,路礼一进去,里面多达十几个人,所有人围坐在一张老旧的圆木桌前,似乎正准备吃饭,他们齐刷刷看向路礼,却没有人跟她打招呼。
隔着门槛,他们把路礼当做是人体模特一样,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路礼虽然一身简单的衣服,可她的气质显然和破旧的老房子格格不入,她好得让人嫉妒,直到他们注意到了她唯一的缺陷——她两个耳朵都戴着助听器。
他们这便算是确认了她的身份,却也诞生出了一种可以将她拉到泥泞的畅快感。
“你……一个人来啊?”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眉眼和记忆中的路悦有些相似,路礼猜测他应该是她的舅舅了。
路礼点头,舅舅知道白家的人没来后,一脸失望。
接着他们又看向了路礼的行李,她只背了一个双肩包,一看就没有值钱的东西。
沉默间,一个更年长的中年女人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了,“这是……小礼吧?”
路礼认得她的声音,就是昨天晚上给她打电话的大姨。
在大姨的招呼下,路礼先去给外公上了香,等她们出来时,其他人已经起筷了,连空位都没有预留出来。
大姨好不容易才叫人挤出了两个位置,桌上的菜只剩下了不到一半,路礼食之无味地咽下了半碗米饭,同时听着大人们对丧事的安排。
因为附近的旅馆都订满了,路礼只能在老房子过夜,现在只有一个放杂物的小房间还空着,门锁是坏的,里面有一张锈迹斑斑的双层床,大姨说,这里曾经是她们三姐妹的房间。
路礼不解,双层床怎么睡得下三个女孩。
大姨苦笑道,以前年纪小不怕挤,后来她和二妹念完初中后就去打工了,两人一个上早班,一个上晚班,睡觉的时间错开了,再加上路悦,所以三个人睡双层床刚刚好。
路礼没有追问下去,光是这在相处的两个多小时里,她看着舅舅在老房子里呼风唤雨的样子,想必他应该是占了房子里最大的房间。
路礼坐了一趟飞机,又一路奔波劳碌,她这一晚上一直在耳鸣,精神也恹恹的。
当路礼洗完澡回到杂物房,她发现自己放背包位置有了微妙的变化,她翻查着里面的东西,最重要的助听器和装了现金的信封还在,但显然是被人动过后又放回去了。尽管这笔钱本来就是打算给路家的,但路礼的喉咙好像有苦水滤过,她吞不下,也吐不出来,难受得很。
路礼用杂物堵住了房门后,她躺在铺了陈旧垫子的床上,她还在耳鸣,她睡不着,只好无神地注视着顶上有诸多划痕的床板,这些也许是路悦留下的痕迹。
在这个路悦曾经度过了十八年的地方,路礼用了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充分明白了妈妈当年出走的决心。
信封里的钱给路家的人增添了信心,第二天一觉醒来,路礼在这个家里的待遇显然比昨天要好多了。
路礼最擅长的就是佯装懵懂无知,一直将所有财物贴身不离,直到外公的丧事全部办妥后,已经是大年初四了。
临走前,路礼终于把那个信封交给了外婆,虽然她也不愿意,可那是白绍和罗倩的心意,她不能擅自做额外的决定。
外婆当着路礼的面,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将信封交给了舅舅,舅舅乐呵呵地数了钱后,全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期间大姨和二姨只是默默地看过来几眼,可她们终究麻木地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