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2章白厅的黑斯廷斯帮
第862章白厅的黑斯廷斯帮
那两个警察吃得差不多,急匆匆把锡盘一搁,掏出几个便士丢在摊主手里,边走边还压着嗓子拌嘴。靴子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溅起几点细碎的水花,不多时就消失在雾气里。
摊位另一侧,本来没人注意的长条木凳上,坐着一位衣着普通的绅士。
他头戴一顶低檐礼帽,呢料大衣的扣子从上到下都系得整整齐齐,脚边放着一只磨得发亮的手杖。
他静静地抿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茶水,随后缓缓把茶盏放下,指尖敲了敲瓷口,发出轻微的响动。
摊主探头看了一眼,认出了这是常客黑斯廷斯先生,于是笑嘻嘻的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手夹起一块新烤的面包片端了过去。
亚瑟接过那块热气腾腾的面包片,还不等道谢,便听见雾蒙蒙的街口传来了一阵鞋跟敲击石板的急促脚步声。
还不等人看清来客的脸,他的嗓门已经先声夺人的钻进了亚瑟的耳朵里。
“操!伦敦这鬼天气!我从家里出来还没半小时,帽子上全是水,就和刚从泰晤士河里捞出来似的!”
摊主抬头一看,连忙笑着上前招呼:“卡特先生!一早就上这儿来啦?还是老样子?”
“当然是老样子!詹姆斯,你这除了两薄以外,难道还有法式小牛排可以点吗?”埃尔德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力拂了拂肩头的大衣,雾珠被他甩得四散飞起。
亚瑟看见老朋友来了,招手示意道:“埃尔德,这里。”
埃尔德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椅子被他压得吱呀作响。
他随手把湿透的帽子丢在桌上,顺手接过摊主递来的面包片,大口嚼得嘎吱作响:“我说,亚瑟,你坐在这儿像个老修士一样,慢条斯理的啃着面包。你知道吗?这两天海军部那边都传疯了,说女王陛下打算在加冕典礼前,册封一批从男爵,你的名字也在讨论的名单当中。”
亚瑟抬头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道:“海军部的风声,怕是不比伦敦的天气靠谱多少。”
“他妈的,你还装!”埃尔德一口咬下半块培根:“这消息可不是海军部传的,而是宫里面飘出来的,这还能有不靠谱的吗?”
亚瑟抿了一口红茶:“当然不靠谱。”
“哪儿不靠谱?”埃尔德满脸的不信:“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你小子还敢说不靠谱?!”
亚瑟放下茶杯,淡淡地吐出一句:“因为我拒绝了。”
一时之间,嘈杂的空气忽然安静了。
“你……”埃尔德险些被面包片噎死,他拍着胸口顺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你脑子进水了吗?那可是从男爵啊!哪怕这只是个最寒碜的世袭爵位,但也足够能把你的姓氏钉在金字塔上了。你不稀罕?你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挤吗?罗伯特·皮尔也不过就是个从男爵。”
“那要不我去和女王陛下说一声,让她把这个头衔封给你算了。”亚瑟不咸不淡的开口道:“从男爵啊,卡特家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埃尔德愣了半晌,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差点把茶杯震翻。
他大义凛然道:“亚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种白捡的从男爵,简直就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是对卡特家族几百年来的荣耀的践踏!我们卡特家族祖祖辈辈,虽说不是什么英格兰的世袭贵胄,但好歹也是根红苗蓝的爱尔兰望族,出过议员、将军、庄园主和政治领袖,代代清白、步步凭本事!”
他越说越激昂,甚至连摊主递来的茶壶都顾不上接,埃尔德拍着桌子直吼。
“我的玄祖父老托马斯·卡特,当年德里围城的时候,他就在城墙上守着!一百零五天,城里都吃裤腰带了,他还在拿烟斗梗怼着城头不让詹姆士二世的人爬上来!后来博因河一战,他跟着威廉三世冲锋,把詹姆斯二世手下那帮王党和法国援军打得丢盔弃甲,冲进阵地,亲自缴获了詹姆士二世的文书和印信。
再说我的高祖父小托马斯·卡特,他担任过爱尔兰的主事法官和国务大臣,与爱尔兰下院议长亨利·博伊尔、爱尔兰首席检察官安东尼·马隆共同组成了爱尔兰下院的三头联盟,是爱尔兰爱国者党的创始人之一以及爱尔兰总督贝德福德公爵最得力的助手。
曾祖父亨利·博伊尔·卡特虽然在政坛上没什么成就,没在议会里当什么国务大臣,但他做的事比议会实用多了。作为马丁城堡庄园的主人,他也是那种走到都柏林市政厅,谁见了都得先摘帽子的主儿。我的曾祖奶奶,是莎恩家的寡妇,那可是正经的annaly贵族血统,嫁进来的时候,直接给我们卡特家带来了好几百亩地产和一大堆麻烦堂亲。
再然后,便是我叔叔约翰·卡特了,13岁加入皇家海军,在地中海舰队的卓越号上服役,后来又以见习军官的身份在潘尼洛普号上参与了马耳他的封锁行动,俘获过法兰西海军的二级战列舰威廉退尔号,后面又在胜利号上追随霍雷肖·纳尔逊将军参加了埃及战役和特拉法加海战,直到现在,他家的墙上还挂着纳尔逊将军赠予他的佩剑和望远镜……”
埃尔德越说越激动,今早刚剃干净的胡茬都仿佛又要从他下巴里钻出来了。
他刚想再讲纳尔逊将军怎么亲手递给他叔叔望远镜的故事,却听见旁边亚瑟幽幽地开口道:“行吧。既然你都不稀罕什么头衔,那改天我进白金汉宫的时候,就顺便帮你回个话,告诉女王陛下,就说你连皇家奖章也不想要了。”
埃尔德正准备好好给亚瑟讲讲他们卡特家族满门忠烈的事迹,可他刚刚起完高调,谁料亚瑟话音刚落,他就像是遭了雷劈一般瞬间僵住,整个人像木头似的卡在了半空中。
“等会儿……你说什么?什么奖章?”
亚瑟慢吞吞地倒了半杯茶:“皇家奖章,royalmedal。不是封号、不是勋位,也不是骑士团,但好歹是挂着国徽、由女王亲批、贴着乔治四世名头的真东西。现在挂在皇家学会那儿,年底就准备开会决定了。本来皇家学会今年推荐名单上只写了查尔斯,名单送到白金汉宫那天,我正巧在女王陛下那儿,她询问了我对名单的看法。”
“我……我亲爱的亚瑟。”埃尔德的嘴巴开合着,像条搁浅在岸边的比目鱼:“你刚才说的……那个查尔斯,是谁?是查尔斯·达尔文那个秃子?”
“不是查尔斯·达尔文,难道还会是查尔斯·狄更斯吗?”亚瑟喝了口茶:“你总不能告诉我是查尔斯·罗万吧。”
埃尔德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不过他仍然强装镇定道:“那……女王陛下那里,你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她,查尔斯·达尔文先生在贝格尔号航行过程中所作出的突出贡献自然是无法忽视的,但是也要考虑到菲茨罗伊船长的领导作用和埃尔德·卡特先生的辅助作用,于是女王陛下就给皇家学会写了封信,表示希望把你们俩的名字也加入皇家奖章的推荐名单当中。”
埃尔德闻言简直都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也就是说……你是说……我,埃尔德·卡特,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就是皇家奖章的获得者了?”
亚瑟点头道:“差不多,如果皇家学会不反对的话。”
“他们……应该不会反对吧?” “嗯……”亚瑟捏着下巴沉吟了一阵:“难说。”
埃尔德像被冰水从头淋到脚,一下子僵住了:“难说?你说什么叫难说?!难道就因为我爸爸、我爷爷不像查尔斯他爸爸、他爷爷那样是皇家学会的会员,所以我就难说了吗?”
亚瑟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但是归根到底,你一没发表过哲学或自然哲学论文,二不属于任何公学派系,三没出席过哪怕一次学术沙龙,在皇家学会的档案里甚至连个记录都没有……”
“那我画的图呢?”埃尔德一下子急了,他抓耳挠腮的替自己叫屈:“我的《贝格尔号南美洲沿岸海图集》呢?我那一卷的图纸连查尔斯那秃子都借去参考过好几次!这能叫没有学术成果吗?亚瑟,你要知道,我画的海图比你写的报告还用心!”
“用心归用心……”亚瑟笑着开口道:“如果你没有在那份海图集里画上那几只你自创的海怪,还标注了‘卡特龙出没’的话,我觉得或许是可以算作学术成果的。”
埃尔德涨红了脸,据理力争道:“你不懂!我那是科学幽默!”
“但你知道的,皇家学会大概不会接受这个幽默。”
“狗屎!”埃尔德一拍桌子,但这回拍得声音明显小多了:“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样我就给图纸重新誊一份了,还可以加个精装封皮,顺便把那只卡特龙画得更正式点,然后重新出版……妈的……都怪亚历山大!那胖子跟我说读者可能会喜欢这种纪念性设计的。”
亚瑟抬眼看他:“可你刚才不是还说,头衔和勋章都是对你人格的侮辱吗?”
埃尔德一怔,眼珠子飞快的转了两圈,立刻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亚瑟,我说的是从男爵!从男爵这种东西嘛,是拿来养癞皮狗和靠裙带关系混饭吃的人用的!但是皇家奖章呢,那可是智识的桂冠,是帝国精神的凝结,是自然哲学家的荣誉勋章……我不能辜负女王陛下的期望,也不能辜负你,亚瑟,毕竟是你亲自把我名字放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