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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他要是死了

第19章他要是死了

丛风是个工作狂,这是方与宣早就知道的。

他心底隐隐有几分不安,却又不知这种不安从何而起,只好归咎于昨日意外的余波,他定下心神,回工位上整理资料。

月底要举办文物职业技能大赛的省选拔赛,地点在隔壁区的会展中心,市政承办,市博协办,他要去金属文物组当负责人,这两天大事小事雪花一样把他淹没,材料采买经费、场地布置、时间协调全都要他过目,看得人头晕眼花。

这行业吃人脉,方与宣师从苏文清,蒙恩于她,得以接触到业内许多资源,选拔赛的裁判组里几位专家都是曾见过面的,发展部那头联络好了出席人员,方与宣作为负责人还要私下再社交几句客气客气,约着吃个饭。

这天他没进修复室,对着电脑忙活得眼睛发干,又加班去陈展组打了一晃,晚上看到新媒体已经将职技赛的海报发布出去,便顺手转给了郑宇。

不在编报名条件有些苛刻,郑宇不是相关专业出身,如果想参加,估计只能从他这里报名,不过添个名额也不是难事,又碍不着谁。

对面大概在忙,迟迟没有回复,方与宣看他的朋友圈,今天在鼓楼出摊,生意火热。

方与宣脱掉两天没有换的衣服,塞进脏衣篓里,把自己丢进浴缸涮了一遍,确保每一寸在医院病床躺过的皮肤都清理干净,才爬上床休息。

昨夜没有做梦,他以为今日也能清静一夜,却没想到这回一闭眼,他险些没能从狂乱的梦魇里抽身。

识海陷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上下沉浮的神志被一声惊雷劈醒。

方与宣骤然睁开眼,黑夜里闪电在云层内狂舞,摩擦出震耳欲聋的轰响,滚雷自天边翻涌而来,暴雨如注,浇得天地白茫茫一片。

他尚且不明处境,只觉浑身肌肉紧绷,颠簸中听清马蹄踏踏,兜帽盖住眼睛,他擡手扯回头顶,手中缰绳一紧,马嘶鸣一声,猛地扬起前蹄,掀起大片湿泥。

方与宣翻身下马,身后紧跟着几个黑衣侍从,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正前方是一座亮着微弱灯光的院落,四四方方的独院。

闪电横劈而下,一瞬的光亮让方与宣看清了周遭环境,荒郊野岭,前后是苍茫野色,在雨幕里更显幽深,半人高的杂草掩着院门,都不知这破败的小屋能否挡住滂沱大雨。

方与宣一脚踹开院门,疾步走过回廊,一人迎面跑出来,魁梧健壮,身着重甲,双手双臂都是斑驳血痕。那人头发凌乱,双眼通红,见到方与宣竟然张着嘴没说出话。

方与宣脚步没停,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到一旁,揭开兜帽,闯进唯一亮着灯的正房。

大门洞开,他裹着风卷着雨踏进来,血腥味扑鼻,他死死盯着床榻上紧闭双目的男人。

丛风仰面躺着,一支长箭深深没入左胸,脸色苍白如纸,垂落在一旁的指尖滴滴答答落下水珠,血混着雨水把床褥浸湿,沉甸甸地压在方与宣的心头。

“方公子。”出去迎他的人终于挤出话来,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将军分明提醒过我,我偏要雨夜赶路……”

方与宣怔怔地立在原地,片刻后倏地转过头,那双眸子在寒雨里冷得像刀,熨着一团滔天怒火,他全身都淋湿了,头发丝丝缕缕黏在脸上,整个人如鬼一样令人莫测。

“他要是死了,自有人找你们算账。”他说。

跟着方与宣赶来的几个黑衣侍从姗姗来迟,他们肩头扛着个人,被套在麻袋里,呜呜乱叫着被丢在屋里,为首的侍从拽开他的头套,露出一张年迈沧桑的脸,满是惊惧。

“老先生,得罪了。”方与宣蹲下来,强势地撞入那片慌张的视野里。老先生脸上的恐惧被空白取代,嘴唇开合几下:“方公子。”

“兹事体大,需得保密,京城各路眼线繁杂,只能出此下策将您带来,情非得已,还请恕罪。”方与宣没有半点请恕罪的模样,直接拉过老先生的手臂把他提起来,带到床榻前,“丛将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必须抓紧时间,此处环境简陋,但实在别无他法。您在安远侯府为老将军调理身子数十载,丛风能信得过的,只有您一位了。”

老先生的那把老骨头在方与宣的手里抖起来,那双眼死死盯着丛风胸口的长箭,声音都浑浊起来:“针呢……药箱呢!”

一个黑衣侍从两步上前,不知从哪拿出药箱,又从腰间摸出个布袋,抖开来,药瓷瓶、砭石、秤,稀里哗啦倒了一地,这是把老大夫的全部家当打包带来了。

“箭镞没毒,太深了。公子帮我照灯,我仔细些瞧。”老大夫手脚麻利,用小刀将层层衣布割开。

“我来。”穿重甲的男人脱下碍事的盔甲,两步上前将油灯举近。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奉皇命离京,怎的在京郊就伤成这样?吕彬!”方与宣压着怒气。

吕彬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普通刺客近不了身,这雨来得突然,将军说就近寻个客栈住下,我……我那时候觉得京郊路平坦,马还能跑,就说再赶一段路,就这么一小段,雨势突然变大,刺客藏在林子里——”

“寻常刺客就算藏在天上也伤不着他。”方与宣冷冰冰打断他。

“不是寻常刺客,这一箭是……自己人。吃里扒外的东西。”吕彬抹一把脸,“将军伤倒后,叫我不要声张,只回城找你。他大概对刺客身份心里有数。”

方与宣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老大夫在旁边把脉,搭过脉搏又掐指尖,苍老的手指有力地一寸寸压过皮肤,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箭未伤脏器。”老大夫的声音已经不复刚刚的惊诧,沉稳笃定,语速快,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急迫,听得人心慌。

“射偏了!”吕彬立刻问。

“应当是他躲开了。”方与宣说。

老大夫直起腰,含着血丝的眼珠看着方与宣:“箭镞有倒钩,若要取出需扩大伤口,卡住倒钩。不能再等了,方公子,拔不拔?”

方与宣的瞳孔骤然一缩,眼前的一切都在顷刻间褪色模糊,他感到地动天摇,铃铃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铃铃铃!

铃铃铃!

他一下子睁开眼,像扑腾在即将干涸的浅水洼里的鱼,猛吸一口气。

手机来电还在声嘶力竭地响,他盯着天花板,迟迟没能回神,耳边似还有大雨冲刷,潮湿又吵闹。

——不要拔,他刚刚想说,不要拔。

那间小屋太简陋了,窗户漏风,灰尘飘浮,地缝里钻着杂草,床上的血污都没有清理。

在这样的环境里手术会感染,感染后边发烧边伤口溃烂,那年头哪有消炎药可以吃?

可方与宣无法左右梦里的一切,只能眼睁睁等着自己做选择。

这是把丛风的命交给他了。

来电自动挂断,方与宣抓起手机,是郑宇的电话。他灌了两口水,没有急着回拨,眼前一幕幕仍在重复放映,被定格、两指拖动放大,分辨率清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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