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故人归
第23章故人归
一晃眼,将近年关了。
宝玺斋的的榆木柜台前,杨延钰正垂首拨算盘,青玉簪子斜斜绾着的乌发间。
炭盆的炭火烧的噼啪直响,盐商刘氏今儿个在此谈生意,那幼子却是哭闹不止。
春杏在后院浆洗衣裳,阿贵去码头看新到的货了。杨延钰便从后厨端出蜜煎金橘:“小郎君别哭,尝尝樊楼昨日新送的甜果子。”
“甜果子?”那盐商幼子目光被吸引,竟乖乖的坐下吃了起来,酸的小脸皱巴巴。
“老板,给我也上一笼甜果子。”竹帘卷动的脆响里,那把懒洋洋的声线如碎石坠潭。
“小叶子….”话音忽止于身后迫近的松香。
杨延钰的鸦羽似的睫毛轻颤,剩下的话卡在半道。玄色箭袖沾着风尘,襟口松垮露出嶙峋锁骨。下颚新添的伤口隐入麦色肌肤,反倒衬得眉眼愈发桀骜。
“怎么?”祁羡手里捏着一把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不认得我了?”
四目相对,杨延钰像是被定了身。
“姐姐?”祁羡俯身,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
“你、你回来了?”她握着蜜饯盘子的手指猛地一紧,心里头跟着又起了一阵风波。
她垂眸,怎、怎会有这种感觉!
蓦地,擡眼看了一眼祁羡,又迅速躲开对方的目光。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风霜与灼人的笑意,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杨延钰掐了一把自己手腕,将自己近乎反常的情绪压了下来:“是何、何时回的汴京?”
祁羡嘴里噙着笑:“昨儿个夜里回来的。怎么,不欢迎?”
“没、没有。”杨延钰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太过急切,脸颊更热了。
随即,他又凑近杨延钰,见她脸竟红到了耳根子,面颊像熟透了的红苹果,声音也断断续续,他眉心一皱:“姐姐什么时候竟变成小结巴了?”
杨延钰被他话语里的调侃,唤回了一丝神智,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祁羡解下肩头的褡裢,从里面摸索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件,还有一个小巧的锦袋。
他将长条物件放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解开锦袋的口绳,从里面倒出一串东西。
那是一串琉璃珠帘!颗颗珠子浑圆饱满。
“路上路过一个西域商队,瞧着这玩意儿稀罕,挂在宝玺斋的窗边,定比那些木头珠子有趣。”祁羡将珠帘拎起来。
光影流转,映亮了杨延钰惊讶的眸子:“这……太贵重了……”
祁羡挑眉,浑不在意地晃了晃珠帘,他不由分说地将珠帘塞进杨延钰还有些无措的手里,又说:“这个也给你。”
祁羡又拿起柜台上那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件,三两下解开。
油布里面竟是一柄带鞘的短刀!刀鞘是古朴的乌木,镶嵌着暗银色的纹路。
他“铮”地一声拔刀出鞘,刀身狭长,弧度优美。
“短刀?”杨延钰问。
“给你防身。”祁羡将短刀归鞘,动作干脆利落,然后同样不容分说地放在杨延钰面前的柜台上。
杨延钰看着柜台上的两件礼物,再看看祁羡那张带着旅途疲惫却依旧神采飞扬的脸,转头道:“阿贵,去樊楼叫几个菜来,给祁公子接风。”
霞光漫进宝玺斋时,祁羡正用匕首尖挑开蜜瓜:“三月里冰棱子撞得比战鼓还凶,我在渡口瞧见个老艄公,非说冰凌汛是白龙褪下的鳞片,偏要驾着羊皮筏子去捞浮冰。”
他抿了一口茶水:“那筏子叫冰坨子顶得直打旋,老头儿倒唱着信天游,一竿子戳碎冰棱,捞上来条冻僵的赤鳞鱼!”
杨延钰低头研着朱砂印泥:“如此惊险都不怕?”
“那鱼的鱼鳃上,还挂着冰碴呢。”祁羡摸出块鱼形玉料抛给她,“对了,这个是我拿三斤马奶酒换的,在上头刻个吉星高照,如何?”
杨延钰接过瞧了瞧,玉料的颜色晶莹剔透,纯净的色泽宛如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澄澈而纯净,她将玉递了回去,颔首笑道,“既是鱼形,倒不如刻个鱼跃龙门。”
“依你。”窗外忽起骤雪,他顺势将竹帘卷得更高,露出绑着红绳的旧伤腕子:“过风陵渡那夜,冰棱子映着月光往船板上扑,倒像玉匠刻的碎玉纹。
末了,那老艄公还送我句话——冰凌子撞不碎的船,才载得动九曲十八弯的月亮”。
话刚未落,檐下偷觑的春杏“噗嗤”笑出声,被李大娘拽着躲进垂花门后。
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绣鞋面,眯眼瞧着这对小儿女,心道:这混小子出去大半年怎么突然回来了。
俩孩子一个说得眉飞色舞、连比带划,一个听得杏眼发亮,桌上的糖罐子撒了半桌也不顾。
末了,老太太摇摇头,这丫头眼光真得再提提了,搁着徐家那温文尔雅又能干的好孩子不要,竟看上这么个上房揭瓦的小小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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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延钰闲来无事就喜欢端坐着,支棱着耳朵听闲话——绸缎庄的寡妇陈娘子正捏着芙蓉糕说嘴:“钰姐儿比药铺坐堂大夫还灵光,前日我儿误食野菌子,她愣是用绿豆甘草汤给催吐出来。”
蹲在门槛喝豆汁的小声道:“上月东街胡麻饼吃倒二十来人,那掌柜不敢认,也不愿赔钱,都闹到官府去了,那掌柜的险些就吃牢饭了,要我说那掌柜还真没有钰姐儿有胆识。”
“可不是嘛……”
杨延钰正倚在雕花窗边偷听,忽闻街市上一阵喧嚷。原是隔壁早茶铺子的王婆正与牙行伙计立在门槛外,指着门头匾额絮絮叨叨,檐角褪色的“福满楼”招牌斜斜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