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知命不忧(8)阴曹地府敲心鼓……
第113章知命不忧(8)阴曹地府敲心鼓……
终年暗无天日的地府都被这盛大的火光照亮,一时间明若晴昼。
路潇被河水与雨水打湿的衣服迅速烤干,这副由蛋白质为主的碳基生物躯壳虽有灵力加持,仍然难以承受灼烧,她的眼睛开始感到枯涩,换个凡人在这儿,炙热的空气几秒钟就能把人烤成焦炭。
鬼差跳起的同时拔出了崖壁上的竹节鞭,双鞭在手,它挑开火幕,踏上了皲裂的土地。
“区区一介弱女,血肉捏出来的凡胎,怎敢触犯冥府威严?”
路潇的脚步随着鬼差的逼近寸寸后退,以免太过灼热的气流突破她的防线,她一面揉着干涩的眼睛,一面指着鬼差手里的竹节鞭问:“这就是你控制血河的东西吗?”
鬼差冷笑:“死到临头想死个明白?”
“我想说那东西最好别太难用,不然还要我花时间研究。”路潇突然站定,不再让步,然后看着鬼差叫到,“冼云泽。”
三字出口,一道黑影瞬间从鬼差身上弹出,路潇眼疾手快,挥起钢管把黑影打向了火墙,黑影凌空反转,擦着火墙折了个90度的弯,晃悠悠扑倒在地上。
其实这名“鬼差”不过就是一个不会化形的灵体,全仗着附身纸人和兵器逞能,但说到附身这种事,没有谁抢得过冼云泽,毕竟段位差太多了。
只见那鬼差——现在应该说是冼云泽了——扑腾着熄灭了身上的火,重新恢复成一只做工精巧的纸人。他好奇地舞弄着手里的两只竹节鞭,但终究不得要领,没办法让谷底的火墙熄灭,看来这东西还需要配合法诀才能发挥效力。
真的鬼差灵体摇摇晃晃站起身,虚影缥缈,看起来是刚才蹭到火墙时受了伤。
它不可思议地指责:“你竟使出这种手段,胜之不武,有本事真刀真枪的来!”
路潇:“算了吧,真刀真枪那是我欺负你。我看你就是个打杂的,所以不为难你,带我去见你们老大,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去。”
鬼差的脸色变了几变,衡量一番两方实力,不得已妥协:“你把招魂幡扔下火海,自有桥渡你过去。”
“什么招魂幡?这个么?”冼云泽手比嘴快,顺手就把一只竹节鞭扔进了深渊。
像舞台分开了巨幅红幕,火墙亦如愿分作两边,一道红宝石般剔透的拱桥架立当中,直通彼岸,鬼差好似开了笼门的麻雀一样,转身窜上宝石桥,簌簌消失在了迷雾里。
越向冥府深处,石笋越发高大,天色越加深沉,生机也越稀薄,行走在死气沉沉的岩石之间,如同穿梭于废弃的创世遗迹,似乎希望和光明从未降临到这片土地上,直到步入极深,再也不能分辨出一座碑比另一座碑更高时,路潇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
沥沥细雨中闪过了几点微弱的星芒,好像有碎钻混在雨滴里从天而降,这些细小的杂质触碰到地面,却带来了陨石重击般的效果,飞溅的尘埃接连成线,环绕着路潇绘制成禁锢的阵法,刹那间雷电暴起,似成千上万条金蛇被圈禁于阵法之中,疯魔狂舞,相互吞噬,但片刻之后,混杂的电闪竟开始有秩序的旋转,渐渐形成了一个金色的漩涡,而路潇便站在宁静的风眼中心,擡头望着隐没于黑暗里的天顶。
阵仗确实挺大,但没什么用,这种普通的冰火雷电根本伤不到路潇,只能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片刻后,七只形似耗牛的巨大生物踏空而下,只一截小腿就远比路潇还要高了,耗牛的头上生着一对螺旋尖角,身上长着柔软而纤细的白色长毛,一步一踏间,拖及地面的毛发就像流苏般颤动着,稳重而沉静,耗牛落蹄时,会留下一点晶莹如钻石的足迹,牛蹄擡起,足迹便飘然坠地,化为一道闪电劈下。
七只耗牛走到两三百米的高空,虚空中忽然有一道电光牵住了耗牛的鼻环,耗牛们受痛挣扎,向不同方向绷紧了电光,连着牛鼻环的电光编织成一张炫目的网,阴司诸公直挺挺站在网上,俯视着下面的路潇。
“此岸彼岸,千百年来互不打扰,这位朋友缘何无事生非?”
“先说说你们为什么要抓王仁吧!”路潇甩了甩手里的钢管。
“他勾结巫蛊,擅用邪术,盗取他人寿命,逾越了生死的界限。这种事若无人管,则世间生者不死,死者不生,岂不大乱?你已经知晓前因后果,没有理由再为难我们,回去吧,回去问问他女儿的病是怎么好的,或者说,他把他女儿的死嫁祸给了谁。”
“这件事我记下了,我会回去核实,第二个问题,这地方魂魄都是你杀的吗?”
她的问题触怒了对方,耗牛们发出雷鸣般的吼声,高擡起前蹄重重践踏下来,蹄下生出凛凛电闪,好像凭空长出了一片银白色的森林,其中一只耗牛还挣脱缰绳冲下了地面。
路潇拉住冼云泽跳上了暴怒的牛头,耗牛猛地甩头把路潇送到了石笋半腰,冼云泽则留下来摸了摸牛角,狂躁的猛兽立刻变得安静而驯服,就好像它是冼云泽一把草一把草从小喂大的一样。
路潇挥起钢管打中旁边的石笋,石笋应声折断,钢管也承受不了这非凡的力量,自行化为了齑粉。
但见接地的半截石笋中心,赫然栖息着一只暗红流金的骷髅蝶,异兽乍见天光,立刻伸展双翼腾空而起,随后更多的骷髅蝶从石笋断口鱼贯而出,浓稠如沥青的液体顺势喷涌,可知这根石笋应该连通着深渊下的黑色大河。
是了,这地方汇聚着成千上万的怨灵,当然能生成黄泉,有黄泉的地方必然有骷髅蝶。不过黄泉和骷髅蝶都是自然产物,眼前的阴曹地府可不是。
那些口口声声因果报应的阴司诸公占据了这处黄泉,年复一年将活人的生魂拘进来,制作成供养黄泉的怨灵,再圈禁骷髅蝶控制它们的食量,以确保黄泉面积不会缩减,而后它们利用这本无正邪善恶的黄泉虚构了一个地狱,编造了转生的谎言,划分了毫无意义的鬼阶,建立起了生杀予夺的王国。
路潇对这鬼地方本就几近于无的敬畏终于完全消失了。
“我还当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历,不过如此。”
她朝冼云泽勾了勾手指,冼云泽便把手里的两支竹节鞭扔了上来。
路潇接住武器,交叉双鞭划出一道颤音,蓝色的环纹随即浮现,她的身姿稳如蜻蜓点水,一连跳过四座石笋,四连敲击之后,两只竹节鞭承载不了符文的力量化为废铁,石笋也像骨牌一样一座挨着一座倒下,断口如泉眼般流出黑色的液体,上百只骷髅蝶布满天空,鬼魅结群翺翔,如同一幅幅招展的黑色旗帜。
空中的耗牛受到惊扰,纷纷挣断缰绳逃散,悬天的网失去半边支撑,残破垂落下来,网上的阴司诸公随之跌掉,路潇跳到半空截住一个阴公,劈手抢走它手里的木杖,再狠狠把它踹了下去,她则借力弹向了下一樽石笋。
木杖在路潇五指间回旋一周,湛蓝环纹听令随行,之后人到杖到,石笋再次应声而断。习惯了作威作福的阴间老爷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上去一个送一个,白白给路潇进献兵器,好在路潇只想砸东西不想开杀戒,所以才给这群鬼东西留了活路。
路潇一口气铲平了石林中心区域,过完了瘾,拍了拍手,就准备先撤了,兹事体大,关系到数以百万的人命,现在弄死这些阴间老爷太早了,暂且留着它们审问所谓阴曹地府的来龙去脉,而且这个烂摊子合该交给宁兮去烦恼,她把工作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对得起自己的薪资了。
她满意地俯视一番遍地狼藉,然后跳回地上对冼云泽招了招手。
冼云泽拍拍坐下耗牛的头顶,驱使巨大的坐骑走向路潇,两人相距还有一段距离,尚未碰面时,地面上浅浅的积水忽然颤动起来,自发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涟漪此消彼长,最终拱起一滴滴泪珠般的水滴,倒升上行,仿佛一场倒着下的雨,雨水在空中汇聚成潭,如镜悬天,映出了下方的景象,但镜中世界却与现实有着些许不同。
映像中仍是这片异域,仍有路潇,仍有鬼差,仍有电闪和泥潭,不过那些已经被路潇毁掉的石林却依然完好,且中心最高的八根石笋中间还绷紧了一张奇形怪状的皮,皮革呈现出暗红色的光泽,纹理纵横交错,与其说是什么生物的皮毛,倒不如说是内脏一样的质感。
皮革上,一对男女被发跣足,相对站立,他们全身具是彩绘图腾,肌肉健硕,姿容端庄,却没有半点儿烟火气息,仿佛古代文明遗址中的雕像。
天上的悬潭与地上的积水交相辉映,恰如两面相对的镜子,折射出无穷无尽的镜像。
突然之间,那两个雕塑般的人动了起来,他们同时向下一跪,四只膝盖重重撞击在皮革上,那并无共鸣腔的皮革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如同鼓槌敲击鼓面,路潇听闻这声鼓音,身体不由得一颤,她立刻意识到让她汗毛立起的声音并不来自那张皮革,而是来自她的心脏——一次炸裂般地心跳扯动全身上下的神经,引发了颤栗和耳鸣,令她误以为自己听到了鼓声。
鼓声的另一重作用,是使天上的映像与地上的实物交换了位置,路潇瞬间“掉”到了天上,她稳住脚步站起来,擡头再看时,男女和鼓已经投射到了对面去。
跪在皮革上的两个人舒展两臂,扭动腰肢,继续着原始野蛮的仪式,一举一动皆带有鼓乐似的节奏,他们每动一次,鼓声就响一次,空间随之颠倒一次,路潇的身体也跟着摔落一次,心脏跟着跳动一次。那两个舞者的动作越来越快,路潇的心便越跳越急,心脏像是要撞破肋骨跳到外面去,反反复复的摔打与爆炸的心率终于打破了肉|体极限,路潇开始感觉到痛苦了。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能突破路潇的力场影响到她的身体,足可称之为神器。
她擡手按住自己的心脏,身上散发出蓝色的光晕,她与普通人不一样,人类的肉|体庇护着灵魂,而她的灵魂则庇护着肉|体。
只是对身体的攻击被压制下去后,精神攻击就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路潇只感觉一股无名火烧上心头,激发出滔天的愤怒、仇恨和暴戾,再加上冼云泽受到的情绪波动二次叠加,好似火上浇油,更让她怒不可遏,但这些坏情绪不仅没有削弱她的力量,反而让她产生了把这该死的地方夷为平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