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鸿渐于陆(3)她这一世有可能放过你……
第185章鸿渐于陆(3)她这一世有可能放过你……
弑神者付出了极为严苛的代价,将生欲所化的神识封印起来,又把杀欲所化的神识投入人道轮回,然后创造最平稳的时代、选择最合适的父母、派遣最稳妥的人选去抚育作为人诞生的杀欲的化身,带她一起经历春秋寒暑,看遍人间百态,走过万丈红尘,从此这半神便有了人的情感和弱点,也成了他们最强大的倚仗。
当那一日生欲的封印破碎,神与神交锋,当年分魂时埋下的伏笔便会应验。
二分差距之下,生欲的化身毫无胜算,可祂又不死不灭,不得轮回,只能被撕裂成万千碎片散落世间,届时弑神者会将祂的神识封印进祂自己的骸骨里,直待无垠岁月再次将祂筹措完整,然后从那完整的躯壳中取得万载长眠的记忆。
而杀欲所化的神识也将于交锋中耗尽心力,陷入漫长的安眠,要等到命中注定的对手有了复苏的征兆时,祂才会如预言般降临人间,一次又一次作为人类降生成长,然后为人类视死如归。
两人自诞生的一天起就被命运裹挟,注定了十万年一现,十万年一遇,十万年一次同归于尽。
亿万斯年,岁月漫长,但祂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清醒的时刻加起来也抵不过红尘一瞬,因此没有机会离开娑婆,更没有条件合二为一,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这两者外的其他选项,所以这计划其实是很周密的,运转了万万次都不曾出过疏漏,直到这一世发生了意外。
祂们提前相遇了。
云见章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冼云泽:“你知道我发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有多震惊吗?”
冼云泽专注于窗外的风景,懒得理他。
但云见章还在自言自语:“我知道那扇门是你的骸骨所化,这些年他们往里面填了那么多碎片,估计快把你攒出来了,我怕心脏一进去你就原地苏醒,直接被她一刀劈了,所以当时才抢先带走了你的心脏,然后准备趁她不在家偷偷把你唤醒救出来,结果在神女山上认出你,我才明白自己多此一举了。”
冼云泽冷淡地回应:“谁让你多管闲事。”
“是是是,我多管闲事,要是我早知道你已经和她两情相悦了,当时就把心脏留给你了,也省得我多跑这一趟,我看她这一世还挺面善的,对你也不错,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对你下手了吧?”
冼云泽名义上有着几十亿年的寿命,但他自诞生以来根本没有好好的活过,每一次刚刚脱离蒙昧,就立刻被人找上门来千刀万剐,接着又陷入数万年的黑暗沉沦,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于他诞生以来的全部记忆只有战斗和死亡,甚至无法区分每一次死亡之间的差别,唯有刻骨的恨意在岁月中叠加成坚不可摧的壁垒,支撑着他不死不灭的意志。
他对她恨入骨髓。
“我和她没那么熟。”
“真的?”云见章忽然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放不下她呢!这东西我可就还给她了。”
冼云泽听出他话里有话:“你想做什么?”
云见章从副驾驶位上拿起一只白色纸袋。
“你的记忆我已经还给你了,这份是她的记忆,把这个交给她,她也会记起一切,然后你现在有多仇恨她,她也会同等的仇恨你,你们两个不死不休,谁也不要再提起这一世的感情,免得我都替你们尴尬。”
冼云泽眼神微动,伸手去拿袋子,却被云见章躲过了。
云见章:“不必麻烦你跑一趟,我直接把这道封印破掉,她就会立刻恢复记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冼云泽斩钉截铁:“就是不行,给我!”
云见章把袋子拿的更远了:“哦,我明白了,如果只有你记得过去,那你气消了之后还可以选择原谅她,但如果她也恢复了记忆,她未必会重新接纳你,到时候你就没机会后悔了。”
冼云泽不再废话,手指一弹,纸袋凭空落进他的掌中。
云见章毫不在意地笑笑:“别抢了,这是我刚买的面包,她都进轮回了,哪还有什么过去的记忆。”
冼云泽打开纸袋,看见里面果然是面包,便把袋子丢到旁边继续默默看风景了。
他浩渺的记忆里,一切黑与白,敌与友,爱与恨,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她的确造就了他挣扎不脱的黑暗,但也带给了他唯一的光,如果放弃这一线光明,那他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残酷的、重复的、无边无际的痛苦了。
想着想着,负面情绪逐渐找到了最薄弱的宣泄口,他不再愤懑自己的懦弱,也搁置了对路潇的旧怨,反而开始责怪那些突兀回归的记忆,自己又没有主动寻回它们,凭什么要遭受过往的煎熬?
想到这里,他怨愤地瞥了眼云见章。
不过云见章可猜不到到他跳脱的归因逻辑,依然絮絮叨叨着:“我之前来找她,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劝她离开娑婆,你们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个走掉,我都可以解除神职的契约,保有现在的能力修仙成神。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论上陶还是神职都有自己的立场,只有我是完全站在你们一边的,我们有着一致的利益。”
冼云泽:“你是来劝我走的?”
云见章摇头:“你和我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你说,她这一世有可能放过你吗?”
另一边,一滴雨落在路潇身上,立刻把她融进了另一个时空。
这地方似是某座古老山川的山腰,山顶与山脚皆埋没进茫茫云海,没有东南西北,只有上下两个维度,四周又空又静,连鸟啼虫鸣都听不见,也难怪,她们这一支自绝仙缘,合该人丁凋零,能延续到现在已算得上奇迹。
这里就是路潇曾安眠的乾坤藏,它隐没在雨水中,躲进云彩里,浮游于天地之间,若非有缘人,万难见其一面。
上行的路上,女人对路潇讲着当年分割赑犱精魂的故事,她讲的很慢,很仔细,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包括亿万年间每次诛杀另一半神识的过程,也都毫无保留地娓娓道来。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他之间确实有着血海深仇。”
“你可以这样理解。”
“你们这样骗我,不觉得很残忍吗?”
“说不上骗吧,计谋是真的,待你也是真心的,扪心自问,秦叙异对你的感情有一分作假吗?”女人看向路潇,神情坦然,正因为所有感情都是真的,才敢光明正大和她坦白。
秦叙异确实没有和路潇说过真话,但也没说过假话,他只是全心陪伴她成长,以身作则教会了她如何做一个好“人”,如何守护这个世界,以及如何……牺牲。
路潇现在才明白那句“我做了不好的榜样”,到底是指什么。
“从古至今,无论哪一世,我们都没有强迫你,选择权一直在你自己手里。”女人把路潇送到了一座外观朴素的楼阁前,停了下来,“这一次也一样,如果你杀了他,那么除我们之外,万物众生都可以活下来。如果你放他走,那么娑婆覆灭,你二十几年所见种种以及你的亲人和朋友,都将烟消云散。”
路潇压着火气问:“你这还不是逼我吗?那如果我和他都不离开,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
“人心易变,比如当年和赑犱达成契约的人,最初肯定都做好了履约的准备,结果还是有人反悔了。”女人双手把长劫交还给路潇,如同交接了一份责任,“如果换做我寿与天齐,我不能保证自己在永恒之中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会坚定地选择为了众生牺牲自己,你呢?”
路潇沉默,她没有自信替未来的自己做出承诺,只要时间足够漫长,她一定有后悔的那一天。
所以,真的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