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日中见斗(14)马首向何处,夕阳千……
第75章日中见斗(14)马首向何处,夕阳千……
灯城,孟无渡宅邸。
畅谈半日之后,天光向晚,夜风渐渐冷了。
三奶奶说了太多的话,气息有些微喘,她喝了一口茶,缓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讲述。
搭载秦叙异两人的船只靠岸,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两人下船换车,向家的方向疾驰,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恰看见一群惊鹊从乐器店的方向飞起,他们当即意识到家宅出了危险,可店门前是步行街,街衢两边都有拦路的石墩,下车步行要走近千米,而开车回家又要绕过半个街区,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此刻日食如约降临,天地晦明,光影隐没。
那栋由孟无渡亲手打造的两层木楼开始在暗影下左右摇摆,仿佛随时要垮塌,而后房顶竟然真的当着他的面轰隆掉落,孟无渡顿时失了分寸,车头失控地撞在了拦路的石墩上,他顾不上车里的秦叙异,拉开车门就往家里跑,但房子分秒之间便将陷为废墟,哪会给他赶路的机会?
秦叙异把孩子留在车里,晚孟无渡一步下车,他打了一道法诀,地面突然自行缩进,车辆和乐器店眨眼间变得近在咫尺。秦叙异一步就追上了孟无渡,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一下把他从千米之外推进了乐器店的大门。
乐器店大堂的地上,赫然塌陷出一个五米多宽的深洞,洞底还出现了一张獠牙参差的黑色巨嘴,正将一切坠落的碎瓦断木豪吞入口,大快朵颐地咀嚼,这栋建筑便随着它面部肌肉的舒张隆隆欲坠,显然撑不了多久了。
孟无渡对那大嘴视而不见,跳过断壁残垣跑上楼梯,大声呼唤着太太。
卧室里的孟夫人贪睡未醒,迷迷糊糊地被房子摇了起来,还以为地震了,她迎孟无渡的呼唤声仓皇跑向门口,还没来得及逃出房门,脚下的地板忽然裂开,而后连人带着一干桌椅柜格直直掉落下去。
直到此时,她才看见了下面那张可以吞噬一切的大嘴。
孟夫人心想完了,这下再也看不到孟无渡了。
可是电光石火之间,一道人影从深坑边缘平跃而至,拦空抱住了她。
是秦叙异。
他握着刚从窗上扯下来的窗帘,手腕一抖,厚重的帘幕自行拧成粗绳,随着他甩手的力度绕住了房梁,两人拽着绳子悬身巨口,但摇摇欲坠的房梁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危急关头,一线阳光照进坍塌的屋顶,照射在两个人身上,然后天亮了。
坑底的大嘴随着日食结束迅速融化,如潮水一般消退于洞底,情形和当年孟无渡看到的一模一样。
秦叙异抱着孟夫人荡回坑边,孟无渡马上接过了夫人,三个人跑出这栋危楼,回头再看,房屋是几乎追着他们的脚后跟塌掉了,但什么黑色岩石,什么巨口,却通通没有留下一点线索,这里发生的好像只是一起普通的地面塌陷而已。
而那日之后,烙玉这门精妙的技法也同箜篌一样,彻底从人间消失了,从此人们对烙玉仅存的印象,只剩下巧夺天工四个字,可是世上却再也没有一件烙玉,没有一张传授这门技法的书画,没有一个还会制作烙玉的人了。
三奶奶回忆起往昔,感慨地叹了口气。
“我丈夫和秦先生都觉得那张嘴和日食有关,两个人便约定,下次日食之时再回灯城相见,谁知这么一等,又是人间二十年。”
烙玉一事又十六年,孟无渡故去,他没能等到下一次日食来临。
家里只剩下三奶奶了。
她是灯城本地人士,故土难迁,此时虽已年迈体衰,却不想回丹城孟府养老,也不习惯被外人伺候,所以孟家家主就让素与夫妇亲密的孟维参来了灯城,替她打点里外事宜。
这些年里,孟无渡一直懒散经营着乐器行,总是赔多赚少,进账稀疏,世人眼中的他只是一个和蔼客气的小老板罢了,而三奶奶则通过考核进入了灯城歌舞团,她最擅长灯城民歌早蝉调,这种独特的地方歌曲曾经风靡一时,传遍了灯城的街头巷尾,所以后来她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歌唱家,论排场可比孟无渡要风光多了。
孟无渡去后第二年,那天是六月廿七,也是灯城歌舞团成立八十周年纪念日,团里特意派慰问队给三奶奶送来了鲜花、纪念章和纪念蛋糕,同时向她了解了许多歌舞团的往事,拍摄了不少旧照片和曲谱,以供编撰团史使用。
三奶奶和歌舞团的晚辈们聊得兴起,黄昏时分,慰问者们才意兴阑珊地散了。
孟维参代为送客人们出门,目视车队开出街道后,便折回宅子里整理慰问队带来的礼物,他在一众花花绿绿的鲜花蛋糕中看见了一瓶包装精致的酒,有些眼生,好像不是歌舞团的人带来的。
他拿起酒瓶,瓶颈上以丝带系着一张留言卡——
付孟夫人。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秦。
这句诗摘自唐朝权德舆的《岭上逢久别者又别》,寓意为故友路上相见,匆匆一面之后,便又要各奔东西。慰问队哪儿也奔不走,更不会署单人名,如此看来,这瓶酒肯定不是歌舞团的人送的了。
孟维参一头雾水,只得把卡片拿给了三奶奶。
老人家看见署名的“秦”字之后,怔了一怔,忽然开口问:“还有几天日食?”
孟维参瞥了眼窗外的星位,掐指一算,即答道:“按今夜星宫分野,明日巳时二刻,有一个日偏食,持续三分半。”
三奶奶颔首:“那便不会错,的确是他回来了。”
孟维参好奇地追问:“谁?怎么从没听您提起过?”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若那人还在,也该有七八十岁了吧……”
聊到这里,三奶奶就把秦叙异的故事讲给了孟维参。
孟维参听故事听得入了迷,当夜去朋友的店里聚会,还记挂着箜篌和烙玉,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一个朋友用指甲弹了下酒杯,叮的一声,暂时吸引来了孟维参的注意。
“你今天怎么了?”她说着又瞄了眼吧台后的男人,故意质问,“你给他喝了假酒吗?”
男人斜着眉眼:“你一来就觊觎我的收藏,等喝到了,又污蔑我给你们喝假酒,下次我肯定不让你进门了。”
“这可真巧!”另一个好友拍着桌子调笑,“她没来的那几次,你好像并不舍得把珍藏拿出来呢!”
桌边的朋友们都窃笑起来,两个当事人难免尴尬,赶快岔开了话题。
女人说:“我最近给旅游局剪东山碑林的宣传片,才发现那么多古代名家都来过灯城啊!比如玄学家空德道人,就在东山石壁上留下了一首赞美灯城名酒虎魄光的诗,哎,既然你的店开在灯城,我怎么从没喝到过虎魄光呢?”
“虎魄光只是一个传说,如今市面上那些自称虎魄光的酒,其实都是用别的酒冒充的。”酒吧老板指了指孟维参,“诗中不是还写了虎魄光是祭酒吗?我只是一个卖酒的普通人,只卖酒给普通人,祭酒这种事你应该问维参。”
女人好奇地看着孟维参:“祭酒是什么?”
孟维参也不隐瞒,如实回答:“酒是最常见的贡品之一,蒙昧之初的人类,就已经开始用水果酿酒以飨神明了,时至今日,各种祭典和朝贡仪式上也少不了酒。我们家的祭祀也是一样的,只不过用到的酒比较特别,酿造这种酒所需的作物,大多生长在凡人所不能到达的异界福地,酿酒时还要考虑天干地支、星宿宫位、阴阳调和,而这种专门用来祭祀的酒就叫做祭酒。祭酒虽然厉害,但是和丹药一样,不是所有人的修为都够受用的,反正我的水平不敢轻易尝试,你们就更不要想喝到了。”
女人哟了一声:“那你会酿祭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