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春
寻春
庭院有风袭来,清凉穿过书房的门窗,桌上的信纸被吹起一角。
“好!女官好!”谢寻平地一声雷,“这位李大人实在是位巾帼英雄,谢某人自愧不如。”
沈云姝更加不解,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谢寻摸了摸鼻梁,先一步将陈序川的信拆了,生硬地转开话题:“好了好了,说好要交换的,我的信还没看呢。”
沈云姝的注意力被信引去,两人认真研读了一番,信上大意是:之前谢寻帮过他,几日之后想登门致谢云云。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应酬,但又转念缠着沈云姝陪他一起,她吃不消软磨硬泡,也就答应了。
原以为陈序川是只身一人来,不曾想他还带着夫人一同上门了。沈云姝也没想到,原来陈序川的夫人是李聘婷,更没想到,李聘婷身边竟然站着她先前的丫鬟寻春。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觉得随州这样小,至少前十八年她都不曾见过谢寻一面。
沈云姝与寻春对上眼,眼眶湿润,呼吸也都暗自紊乱。她依稀听见谢寻在说什么“未过门的夫人”“因生病还在养身体,成婚礼节往后延了些”之类的话,大抵知道他在介绍自己。
陈序川将带来的礼品递出,双手得空作揖:“王爷莫见怪,这是我家夫人,内人平日便时常惦记着王爷的恩情,听说我要来王府道谢,非要同我一道来,说是要亲自答谢。”他人前说着阿谀奉承的话,背地里却早因李聘婷的念叨生烦。李聘婷自听说他要来谢王府,一改平日对他冷淡的性子,对这件事倒是热络的很,缠着他非要一道来。
李聘婷瞧见沈云姝伤神的样子,心里倒畅快不少。
她的贴身丫鬟其实并不是寻春,不过是这回来王府特意带着的。她倒没想做什么妖,只想着在衣襟里故意埋一根木刺,叫沈云姝不太痛快而已。
李娉婷笑着行礼:“多谢王爷昔日出手相助。”
沈云姝听她开口,下意识回避,往谢寻身后躲了躲。谢寻没回头看,但手已经牵住她的捏了捏,随即招呼人入座。
碗里的谢寻刚夹的菜还没吃完,便被他新夹来的菜色盖住,沈云姝只能冲他扯唇笑笑,却和哭没什么两样。
她眼下分不出半分精力顾着旁人,思绪全被故人牵着。李聘婷虽未直勾勾地打量她的神态,但大体知道沈云姝不太自在,于是微仰着头,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也不知道赢在哪里。
谢寻也察觉到沈云姝的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头是一位低头不语的小姑娘,眼里正闪着几簇泪花。
谢寻不快地皱眉:她何时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饭局上,几人各怀鬼胎。
谢寻食不知味,于是早早说了几句客套话,将人打发去看戏。那戏台设在别院,谢王府宽敞,钱向玉是个爱听戏的,有时便借着地方邀戏班子来,谢寻“耳濡目染”,于是有事没事也请人唱戏,无聊了便过去听个响。
陈序川带着人去了别院,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寻瞥见沈云姝拿汤匙搅动碗里的木薯粉圆子,却没有动嘴吃的意思,眼睛出神地望着一旁,想也想得到她还在想刚才那丫鬟。
他随即起身:“你继续吃,我有些事要去办。”
沈云姝被他起身的声响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又在出神,擡头望了望谢寻不甚好的脸色,弱弱应了一声,心想是不是自己今日一直走神让他有脾气了?
没等她细想,谢寻已大步跨出了房门。
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实在没办法不去挂念寻春,便也放了碗,对采青挤出一抹笑:“采青,我有些累了,你去替我让厨房做碗补药吧。”采青应声退下,沈云姝则往别院走去。
她还没到别院,远远便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定睛一看果然是寻春。
“小姐!”寻春一见沈云姝便止不住落泪,哭着向她扑来。她实在太想见到沈云姝,于是借着空子偷溜过来。
“寻春,你在陈家过得还好吗?”沈云姝激动不已,回握她的手,不料却看见藏在衣袖下的一道道伤口,有深有浅,触目惊心。她伸手抚摸上去,嗓子不知何时已经哽咽住,只能极力遏制住喉头的反酸,声音却还是颤抖:“这是...聘婷干的么?”
寻春咬住嘴唇,哭得越来越伤心,她拼命地揪着衣袖掩盖那些疤痕:“小姐...奴婢好想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弄成这样...”
“寻春。”沈云姝的语气变得有些坚定,她伸手给寻春抹泪,“寻春...不哭了。我去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能不能求王爷将你赎回来。”
这是沈云姝第一次想求谢寻替她要些什么东西,以往她从开口要过什么,只不过谢寻过于大方,见着珍贵稀奇的玩意都寻来给自己。她原想去找魏瑾打探谢寻的位置,却被丫鬟回道:“魏公子有事在身,王爷正在书房。夫人若是有事,可以去找王爷。”
眼前便是书房的门。
谢寻娇气,虽然年幼念书功课并非上佳,却觉得书房的东西样样都得是佳品,也不外乎这门。
门用的上等木材,上头雕刻着兰花,凑近闻还有异香,可眼下这香却压得沈云姝撑不开眼皮。
她终究还是叩了门:“王爷。”
“进来。”谢寻的声音没什么波澜,沈云姝推门进去,也不见他擡眼,仍是自顾自地伏在案上写字。
“吱呀——”一声,沈云姝转身将门关上,再回过头时才发觉自己手上空落落的。
求人办事,竟连杯茶水也没端。
她有些窘迫,可谢寻照旧没看一眼,所有的忸怩都好似只是她一人在惺惺作态。沈云姝拖着步子走向前,靠近了才看见谢寻并无正事,最上头一页宣纸全叫他写上“木”字,下头还压着几张纸,但看不真切是什么内容。
她又挪开眼,看见案上放着的砚台,终于手上有了着落,伸出手开始磨墨。
“王爷,不知府上是否能再添一枚丫鬟?”
谢寻眼皮跳了跳,笔下画的那一横却飞出去老长,刚沾的墨汁全随这一笔滚到纸上,他连忙寻了张新纸盖上,唯恐沈云姝看穿自己。
转头一看,沈云姝却还是不紧不慢地磨墨,耷拉着眼皮,压根没在意他在这一方书桌上的兵荒马乱。再回头,新放上的宣纸已被底下的墨汁浸透了纸背。
方才书房门外的丫鬟向沈云姝行礼时,他便知道她心里的主意,无非是向他过问李聘婷身边那丫鬟。两人在饭桌上越过他“含情脉脉”,自己倒成了扎眼的角色。他料定二人之前应该是极好的“旧相识”,因此才离席差魏瑾去将那丫鬟要来。
只是他在想,向来对他无所求的沈云姝,是否会为了这一个丫鬟与他温存片刻,哪怕只是假意。
沈云姝进门时他便在期待,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好似他们之间半分暧昧的情分也没。
“添枚丫鬟?你不是最嫌身旁人多不自在?怎么今日提起这事?”谢寻最后还是放下笔,深吐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与她演戏。
“这次做客的陈夫人李聘婷,她身边有个丫鬟唤做寻春,曾是我以前的贴身丫鬟。”沈云姝磨墨的手仍不停,“如今再见到她,我实在...”
她又想起寻春手臂上那些疤痕,寻春从前在沈府,哪有受过这样的苦,二人分开才不到一年,她竟被折磨成这副样子。旧的疤痕都已淡去,只留下一道红印子,想必是李聘婷刚接走寻春便开始虐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