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
温度
从滩涂回来后,两人先各自回住处收拾。沈驰野换了身干净的灰衬衫,袖口熨得笔挺,手里还攥着个小布包,里面是李婶给的桂花糖。
酒店在江景顶楼,推开窗就是铺着碎金般的江面。沈驰野把窗帘拉开些,让夕照刚好落在茶几上,又从包里掏出个小茶壶,笨拙地往两个杯子里分茶。
“小心烫。”林砚伸手扶了下倾斜的茶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还带着点赶海时被晒出的温度。
茶香混着桂花甜漫开来时,江对岸的灯亮了。两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没怎么说话,就看着货轮慢悠悠划过水面,留下的水纹被灯光染成橘红,像谁在江面上拖了道颜料。
“这家酒店的灯光确实衬灰衬衫。”林砚忽然开口,看沈驰野的侧脸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像幅没干透的画。
沈驰野摸了摸衬衫领口,耳尖有点红:“下次……下次穿你说的那件墨绿的来。”
江风卷着潮气扑进来时,沈驰野起身去关窗,林砚跟着站起来,在他转身的瞬间,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袖口。
“风大了,”林砚收回手,看向窗外,“夜景比白天更像你的星空画。”
沈驰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的灯火在江面上晃成一片,像谁把星星撒进了水里。他没说话,只是把茶几上的桂花糖往林砚那边推了推,糖纸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夜色像被稀释的墨,慢慢晕染开整个江面。沈驰野把那包桂花糖拆开,取出两颗放在林砚手心里,糖纸的玻璃纸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他工作室墙上没粘牢的银粉。
“李婶说这糖是她孙女做的,火候没掌握好,甜得有点憨。”沈驰野自己也剥了一颗塞进嘴里,桂花的香气在舌尖炸开,带着点焦糊的尾调,倒确实像小孩子手忙脚乱的杰作。
林砚含着糖,看他腮帮子微微鼓着,忽然想起赶海时他蹲在礁石上数猫眼螺的样子,也是这样,专注得有点傻气。他伸手,指尖轻轻蹭过沈驰野的嘴角,沾走点没擦干净的糖渣:“是挺憨的,不过比超市买的有味道。”
沈驰野的呼吸顿了顿,擡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窗外的货轮鸣了声笛,悠长的声响漫过江面,把两人之间的沉默拉得又轻又软。
“要不要下去走走?”林砚先松了手,往门口偏了偏头,“听说酒店楼下有个临江的小花园,种了不少晚桂。”
沈驰野“嗯”了一声,起身时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林砚刚要穿自己的,就被他拦住:“穿我的,夜里风凉。”他的外套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袖口还绣着那朵歪歪扭扭的蓝花楹,是林砚上次趁他不注意缝的。
花园里果然飘着桂花香,比李婶给的糖更清润些。路灯是复古的铸铁款,光线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缠绕着的藤蔓。沈驰野走在靠江的一侧,时不时伸手扶一下林砚,怕他被石板路上的青苔滑到。
“你看那棵树。”林砚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老桂树。树杈上挂着个小小的鸟窝,月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窝边镀上圈银边,“像不像你用铁丝编的那个星星?”
沈驰野擡头看了看,忽然笑了:“比我编的圆。”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下次我给你编个鸟窝形状的挂坠,用黄铜丝,比铁丝亮。”
林砚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江风带着水汽吹过来,掀起他披在肩上的外套下摆,沈驰野伸手把衣角按在他腰上,指尖不经意间蹭到他的皮肤,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绕着花园走了半圈,两人在临江的长椅上坐下。江面上的灯影晃悠悠的,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沈驰野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林砚手里——是枚用贝壳磨的小书签,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用细刻刀划了个小小的画架,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个“砚”字。
“赶海时捡的文蛤壳,在礁石上磨了半天。”沈驰野的耳朵在路灯下泛着红,“本来想刻星空的,手笨,刻坏了。”
林砚摩挲着贝壳上的刻痕,能感觉到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里藏着的耐心。他忽然想起沈驰野为了雕那枚铜画架,蹲在老木匠的作坊里看了三个多月,手上被刻刀划了好几个口子也不吭声。这人总说自己手笨,可那些笨拙的心意,却比任何精致的礼物都让人心里发暖。
“我喜欢。”林砚把书签放进衬衫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比任何书签都好看。”
沈驰野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他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林砚的头发,又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收了回去:“回房间吧,风越来越大了。”
回到酒店时,浴室的热水已经放好了。林砚刚要脱衣服,就被沈驰野拦住:“我先洗,水热,你等会儿。”他说着就把林砚往房间推,自己拿着换洗衣物钻进了浴室,哗哗的水声很快漫了出来。
林砚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浴室磨砂玻璃上印出的模糊身影,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上次在沈驰野的工作室画星空画到半夜,他也是这样,非要自己先去烧热水,说“男人火力壮,冻不着”,结果回来时手里的水杯烫得直转圈。
沈驰野洗完出来时,头发还滴着水。林砚递过毛巾,看他胡乱擦了两把,发梢翘得像堆乱糟糟的草。“水温刚好,快去洗。”沈驰野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转身去摆弄茶几上的茶具,“我再泡壶茶,等你出来喝。”
林砚走进浴室,热水氤氲的雾气里还残留着沈驰野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是淡淡的松木香,和他身上的气息很像。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忽然发现自己的耳尖有点烫。
等林砚从浴室出来,沈驰野已经泡好了新的茶。这次他学乖了,先把茶水倒进小公道杯里晾着,自己则坐在沙发上翻林砚带来的速写本。本子里夹着赶海时画的猫眼螺,还有滩涂上涨潮的纹路,最后一页是他蹲在礁石上数螺壳的背影,线条里带着点没藏住的笑意。
“画得比我本人好看。”沈驰野把速写本推给他,眼里的光比窗外的灯还亮,“下次画我拆摩托车的样子吧,我给你摆个帅点的姿势。”
林砚笑出声,端起已经晾温的茶喝了一口。桂花的甜混着乌龙的醇,在舌尖慢慢散开。他忽然发现,沈驰野泡的茶比自己泡的好喝,大概是因为这人总把水温控制得刚好,不烫也不凉,像他给的所有温度一样,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心意。
夜深时,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中间隔着点空隙,谁也没说话。窗外的江风敲打着玻璃,像温柔的鼓点。林砚能听见沈驰野的呼吸声,很轻,却很清晰,像落在心尖上的羽毛。
“林砚。”沈驰野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明天早上想看日出吗?酒店顶楼有观景台。”
“想。”林砚侧过身,看着他在月光下模糊的轮廓,“不过得早点起。”
“我定闹钟。”沈驰野也侧过身,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相遇,像两束交汇的星光,“保证不迟到。”
不知过了多久,林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感觉身边的人轻轻动了一下。他以为沈驰野要去喝水,没睁眼,却感觉到有只手小心翼翼地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带着点凉意,指腹上有常年摆弄工具留下的薄茧,却很稳,很轻,像在捧着易碎的珍宝。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却没有动。他能感觉到沈驰野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像在描摹什么珍贵的纹路。窗外的江灯依旧亮着,把两人交握的手映在床单上,像幅安静的素描。
天快亮时,林砚先醒了。沈驰野还睡着,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费劲的梦。他伸手,轻轻把沈驰野蹙着的眉头抚平,指尖蹭过他的眼角,忽然发现这人眼尾有颗很小的痣,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沈驰野似乎被弄醒了,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看到林砚的手还停在自己脸上,他愣了愣,忽然笑了,声音带着点沙哑:“醒了?”
“嗯。”林砚收回手,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快亮了,去顶楼吧。”
两人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往顶楼的观景台走。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镜面倒映出彼此的身影,靠得很近。沈驰野忽然伸手,帮林砚理了理有点乱的衣领,指尖蹭过他的锁骨,像羽毛拂过。
观景台上已经有几个人在等了。沈驰野找了个靠边的位置,把带来的薄毯子披在林砚肩上。风有点冷,他往林砚身边站了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些风。
没过多久,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接着是淡淡的橘红,像被打翻的橘色颜料慢慢晕开。很快,太阳的一角探了出来,带着刺目的金光,把江面染成了一片耀眼的金红,货轮的影子在金光里变成了黑色的剪影,像剪纸一样贴在画布上。
“好看吗?”沈驰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砚转头看他,发现沈驰野的侧脸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画室见到沈驰野时,这人穿着沾满机油的工装服,红着脸说“我来送你落在工作室的画笔”,那时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他一起在酒店的顶楼看日出。
“好看。”林砚的声音有点轻,“比任何画都好看。”
沈驰野笑了,露出白亮的牙齿。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林砚的手,这次握得很稳,没有像夜里那样小心翼翼。两人的手交握在晨光里,能感觉到彼此掌心的温度,像两团靠近的星火,慢慢融成一片温暖的光。
太阳完全升起来时,观景台上响起了零星的掌声。林砚和沈驰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江面上的金光一点点漫开,把彼此的影子都染成了金色。
回去的路上,沈驰野忽然说:“等咱们老了,就找个能看见江景的房子住,每天早上一起看日出,晚上一起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