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顺儿
第9章顺儿
第九章
主意已定，平野同成疏雨商量起劫狱的法子来。
“第一，你我二人都没去县衙牢狱里探过究竟，里头什么情况，尚不清楚。”平野坐在成家商行的后院石凳上，铺开一张纸上，狼毫挥墨——画了正正方方一个框，“第二，劫狱之时，我们需得准备几条线路，以防出现纰漏自乱阵脚。”
成疏雨指着墨色方框，颔首：“这里，我能想办法弄到消息。”
平野一点就通：“是……哑女的父亲？”
“正是。”成疏雨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从没下过狱，自然不知晓其中机窍，有些个小偷小摸的混账玩意进去了再出来，问他们也是靠不住的。既进去过，又靠得住的人，非曹叔不可。这几日我悄悄派人给他送了不少药，眼瞧着身子骨也好了不少，加上又是救哑女的大事，他必定会帮忙。”
平野正想说“好”，却忍不住想到：师父说，事成之前，切忌张扬，打草惊蛇。这件事，曹叔的确是上好的人选，可怕就怕老人家心思都写在脸上。
成疏雨见状，疑惑道：“可是有何不妥？”
平野没有直言，反而道：“选人的事，你我暂且缓缓，容我再思虑一番。除了我方才提到的两点，还有一点最为重要。将哑女营救出来之后，你们可有什么安排？”
此言一出，成疏雨亦是一愣，随即苦笑摇头：“我们……尚未想到那层地步。”她道，“若非遇到你和姜少侠，这劫狱之事，我和曹叔是冒着殊死一搏的风险去的，知道这就叫做以卵击石……玉石俱焚便也罢了，只求给哑女还个清白。”
少女韶华，本该无忧无虑，如今却在乱世下，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负累。
又听成疏雨道：“大哥，你可是觉得我的想法太天真？”
平野耳边猛地响起姜渡月对他的追问，如今竟有如实质一般击打着他的内心，许久后，他缓缓摇头。
“不，”平野沉声道，“疏雨妹子，我只觉得，我久在山上不问人事，如今下山，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若是他早些下山，或许，以他单打独斗，并不能激浊扬清，撼天动地，但到底能救一个是一个。他是见过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悲苦，明白这世上总有千万般浮华，到底也同他们这样的人无关。平野，不过是一块最平凡的土地。
临近午时，厨房那头开始准备饭菜。
成疏雨虽是掌柜的，却也没什么家主架子，帮着厨娘忙前忙后，反倒是被奉为座上宾的平野一脸尴尬。在山上时他做什么都亲力亲为，纵使有想要为他鞍前马后的师弟师妹，也被他一并推辞了，怎么下了山，这套对别人竟不管用了？但凡他动身要起，成疏雨就反问他是不是在这里待着不自在，又道“哪有当大哥的连吃一顿妹子家的饭菜也不肯的”，把平野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年景不好，我们日头过得也是紧巴巴的，大哥，你切莫嫌弃。”成疏雨请平野入了上位，“都是些家常小菜，不知是否合你胃口。”
平野拘谨一笑道：“我算是来蹭吃蹭喝，哪还有挑剔的道理？”又望着一桌子人，感慨道，“虽然日子过得苦，但好说歹说，还有这么一大帮老朋友陪着，已经称得上是的幸事了。”
“是啊，我们日子虽不好过，却也比大多数人好多了，应当知足才是。”厨娘身形微胖，慈眉善目，“这些年若非小姐不离不弃，我和我家兰儿想必早就饿死了。帮衬小姐本来就是我的分内职责，休说平大侠你救了小姐，说是我们整个商行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高婶，话可别这样说，你是我们商行的旧人了，兰儿也算是我的半个妹妹，她爹走得早，你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又要在我这里帮忙，我愧疚还来不及……”
坐在高婶腿边的小姑娘眼睛在平野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又看着成疏雨，脆生生道：“疏雨姐姐，我母亲尝常常教导我，以后也要像你一般厉害才好！”
众人笑起来，成疏雨脸红含笑道：“兰儿，你日后要比我更厉害才好。”
“怎么才算‘更厉害’？”兰儿天真道，“是同平野哥哥一样厉害么？”
平野原先还随着众人笑，没想到话头一转到自己身上，稚子单纯，只明白这习武之人学了一身功夫，有了这功夫，仿佛就能天下无敌。
这种心性，竟令他想起了姜渡月。
若说兰儿是因过得苦，才说出这蜜里带苦的话，那姜渡月更似被金尊玉贵地养着，不食人间烟火。
商行里的伙计，手上多少都有些粗糙，哪怕是成疏雨，也看得出干活的痕迹，而姜渡月的手，只看得出练乐器和武功留下的茧，在此之外，十指如葱，颀长干净。
只是这样的小少爷，怎会来这乱糟糟的江湖走一遭？
平野心中疑惑不减，可之前同姜渡月不欢而散，他已经几日未曾见对方了，连那芙泣的声音也一并消失无影。
“对了，咱们应当把姜少侠叫过来一起吃才是。”成疏雨拍拍脑门，懊悔道，“我这几日光是想着处理商行杂事，一来二去，记性怎的如此之差！”
平野无奈道：“你就是让他来，他大抵也是不愿的。”
“可上次一事，我还没有酬谢他，”成疏雨道，“之前下山时我就和高婶说过，要是能把姜少侠也一并请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一顿该多好。”
平野从小就喜欢热闹，作为大师兄，也从来不摆大师兄的架子，除却房间是独独挨着师父，别的一概同师兄弟们一起，不做什么优待，闲暇时同八仙琉璃过过招说说笑，已经令他十分满足。
眼下，他在这里同成家商行的老老少少们一同用膳，心中难免三分愉悦三分感伤。
“平野大哥，我自知我是请不动姜少侠的，但你不同，你们都是在江湖上走动的英雄俊杰，英雄见英雄，想必惺惺相惜。他不愿……那事，我自然理解，只是不知他何时要走，就怕走之前，我堂堂成氏商行的掌柜，连恩人一顿饭也不曾请，那真是无地自容了。”
“这……”平野有些为难，可心中实在也想再见姜渡月一面，成疏雨这番恳求，到底给了他一个好由头，话锋一转，“我只能尽力为之。”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成疏雨起身举杯，豪言道，“这杯酒，一来是感念大哥你的侠义相助，二来，则是感念大哥的愿意出面替我们相邀。”
语毕，一饮而尽。
这一天下来，平野同成疏雨两人已初步定下计划，除却尚未知晓牢房地形之外，劫狱后的事情已经被安排妥当。
纵使年景不好，春耕也是一年之中最要紧的事，近日来城里城外来往人员不少，成疏雨尽早备好马车，待劫狱后，那辆空马车趁着夜色出城，此举必定会让府衙起疑心，调集人力追去，到那时再让躲在城中的哑女离开，此乃声东击西。
若是此计不成，平野还有一计。
成疏雨问道：是什么？
平野不答，讳莫如深。
成疏雨顿时明白过来，直叫平野莫要犯险。
平野却一转话头说起了衙门大牢之事，若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便只能让曹叔参与其中了。
这件事说到底，平野应了下来，自然要负责到底。
可这人选……除了曹叔，还能有谁？
日头渐渐沉下去，平野自成家后门离开，正如姜渡月所言，他已吃了一次亏，再不长记性，那便真真是榆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