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月夜托孤
◇第119章月夜托孤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风呼啸,平野拢住外衫,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
守卫瞥他一眼,眼神中略有惊讶,随即便别开眼神,极有纪律。不多看,不多问。
姜渡月已然入睡,平野拉着对方折腾到了半夜,情到浓时,他尝试着索吻,姜渡月这一夜并未拒绝。他们又像是回到了从前相依相伴的日子,甚至,平野还能感受到姜渡月动作里头的安抚。
二人闹得精疲力尽,姜渡月犹豫了下,还是搂着他睡了,平野自己反倒是清醒得很,心头乱糟糟的,也不敢打扰姜渡月好不容易的安眠,这才蹑手蹑脚出来了。
在附近寻了一处干净的石块坐着,一轮圆月照在上头。
望久了,愣愣地,总觉得那月亮愈发遥远了。
“……这个时候还不睡?”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自身后乍响。
平野错愕道:“元庄主……”
元讷擡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也是难得,元讷竟没有出口奚落,反而定定地瞧了平野好一会,问道:“皎儿睡了?”
“……睡了。我不想打搅他,便出来散散心。”
元讷沉默了会,眼神里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还是你有法子。”
自始至终,元讷都是一副冷漠孤傲的姿态,尤其是面对平野时,多有刁难和嘲讽,明里暗里给平野下了不少绊子。男人仅剩的动摇,只给了慕君仪,最后的温情,给了姜渡月。
眼下这话,破天荒地有种自认技不如人的怅然若失。
“同我说说罢,皎儿撒娇时是甚么模样。”元讷轻声道。
姜渡月撒娇时……其实姜渡月并不会撒娇,也从未故作可爱可怜。只是在小事上偶尔的刁蛮任性,便显着和撒娇无异了。
树枝在地面上毫无章法地画着,歪歪扭扭。
“同那些金尊玉贵的小姐也没甚么两样。”平野笑笑,“强硬,固执,但并不会让人生厌,反而想让人怜之纵之。”
怜之纵之……
元讷目光一凝。敏行那日说的似乎并无差错。
“……也是说起来显得他娇纵了些。可到底还是心高气傲,做甚么都要做得一等一的好,也颇能忍痛。”说着说着便没了笑容。
姜渡月不知忍下多少痛。他如今看到的,可有姜渡月咽下的十一?
“原是这样活泼。”元讷忽地笑了,和姐姐从前也差不太多。
平野疑惑道:“元庄主,难道幼鸣从未在你面前……”
“自打你离开之后,皎儿身上的情人怨便发作了。”元讷恢复了平静,望着远处的营帐,“还好他当时和你正在晴阳郡,敏行轻而易举便找了我,我施针为他镇住了毒性,但他仍旧昏睡了三天三夜。”忽而,那双锋利的眸子转向平野,“当时,我是想追上你,然后杀了你。”
平野倒吸一口凉气,在他回门的路上,他始终感到惴惴不安,没想到……竟真是如此。
“可是敏行拦住了我,说若是我在此刻杀了你,皎儿定会和我不死不休。”元讷轻笑,“这个傻孩子,哪里知道世上最苦不过是‘情’之一字……随后一个月中,我和他坦白了身份,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并没有感觉到惊喜,亦没有恐慌。他只是问我:‘舅舅,我们甚么时候行动?’我说尽快,他这才转过眼神来求我:‘给我一个月时间’。”
说到此处,元讷盯着平野,不言自明。
那一个月……是姜渡月等他的时间。
“他等你等到了八月初八,执意不走,没等到你,却等来你继任青玄派的消息。”元讷不急不缓,“他不是没找过你,但当时情人怨毒性甚烈,叫他缠绵病榻。等到再醒来时,我已经将他带走了……平野,敏行总说我对你实在严厉,我自然也承认我不喜欢你,试问天下有哪个舅舅,能看着自己亲外甥为了一个外人这般不顾生死?”
掌心紧紧捏住了树枝,粗粝的枝干刺痛平野的手掌。
生辰之约之后的事,姜渡月从未提起,在山庄时,他试探着打探过,都被山庄众人一一顶了回来。心里头估摸着不平安,却也没想到当时姜渡月的情况危机至此。
“我瞧不惯你,但却不能真的杀了你。所以我只能为难你。”元讷喃喃,“皎儿对我说,他恨你,可每每当我为难你时,他又挡在你身前,替你撑腰……他说这是‘怨恨’,要亲手了结你……哈哈,这话便也只有他自己信了。”
元讷的声音渐渐沉下去,同夜色融为一体。
“元庄主……”平野心潮澎湃,元讷向来心房高筑,如今一番推心置腹,倒是令他忐忑不安。
果然,元讷道:“那天让你去酒肆,是我的主意。”
平野一怔。
“我早就知道里头有人抓了阿峦和诗遗爱,我让你去,只是想看看,一个武功尽毁的废人,到底还有多少胆量。当然,我并不尽然是好心考量你。你若是死在乱刀之下,那便也是你的命了。”
换做平常,元讷断不会同他和盘托出。
平野没空思量元讷从前的设计,只觉得心头一紧,隐约察觉出些不对劲来:“元庄主,你是不是有甚么计划了……”这个计划艰难险阻,且不能为姜渡月所知。
元讷眼神一顿,旋即,否定道:“多思无益。”又道,“今夜我不过是心有所感,所以才将这些话一并托出。你不必瞎猜,猜不明白的。”
平野蹙眉,沉默良久,笃定道:“元庄主,你这是在‘托孤’。”
长袖下,元讷握紧了双手,面上却端的是一副嘲弄的姿态:“托孤?你倒是会说。可即便是我想要安排后事,也不会将幼鸣托付于你。”
“……不要做傻事。”平野避开了元讷有意为之的嘲讽,郑重道,“元庄主,幼鸣只有你一个血亲了。我知道不论我说甚么,于你而言都无足轻重,可我明白幼鸣心中所想……你若是真有个甚么三长两短,他必定痛苦终身。”
元讷心中惶惶,就连平野都看出来了……
“这世上没有两全之法。”元讷低声道,“尤其是如今,我和皎儿已经不能回头了。”
“元庄主,我不懂朝局,亦不懂谋略,我只明白,人活一世不过数十年,犹如沧海一粟,实在太苦太短,既能寻得至亲……不若珍惜时间。”平野垂眼,这话他倒是说得容易,可姜渡月的身份……哪里能容得下他去纵情享乐呢?
思及此,心口愈发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