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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有馀庆

劫后有馀庆

林砧无法转头,看不见声音的主人,但是,纵然是再沉睡三千年他也知道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和他说了最后的话,反复轮回重现在他的梦魇中,一遍,又一遍。

江匪浅。林砧脑子发懵,不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想,睡着太久的人就有这个毛病,总觉得自己是再做梦,上一次醒来之后他就这样,因此反应很慢,弄得别人老以为他是个痴呆。

当江匪浅真切地以实在的形象出现再他的面前的时候,林砧才恍然中有了信心:这不是他的梦境,而是真实,千金不换的真实。

但是面前的江匪浅却不是他认识的样子了。江匪浅长高了,这是无疑问的;他的体格也健壮了一些,虽然还是干练,但是不同于少年时候的清瘦,现在江匪浅身上多了一份力量,这力量很沉重,但是被他玩弄飞锤似的掌握住,并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曾经安安静静低头画图的人,再见却已经长成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好样子,似乎也能驾驭战车,奔驰在战场之上。

真神奇啊,林砧想到自己从伊泄心那里听来的:十三年居然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多!

江匪浅凌冽的眼光扫过来,正落在林砧身上,即便林砧知道对方不认识自己,但是目光的交接让林砧感到一阵激动,但是随即而来的就是黯然:这绝不可能是好友重逢的场面,想要和江匪浅相认,要做的还很多。但是现在,他能见到江匪浅,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想这些的时候,林砧或许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复盘自己每时每刻的想法,林砧一定会觉得自己婆婆妈妈想些不着调的东西。但是,斯情斯景,想什么都是从心生,心的发端谁又能阻止的了呢?

林砧惊讶,但是惊讶之上是喜悦,不仅是见到江匪浅的喜悦,更是见到这样的江匪浅的喜悦。

但江匪浅随即说出的话也着实让他心中一紧。在千琪巨大的身躯面前,江匪浅十分渺小,但他偏偏安稳地站在千琪面前,看着树上的三个人。

千琪高大,江匪浅看三个人非得仰头不可,按理说这是一个尽显弱势的姿势,但是这个姿势被江匪浅做出来却只有审视的意味,仰头也仰得傲气,郑重。

江匪浅没想到能在这地方碰见这几个人。他方才还在和故人们讨论画图得事情,可谓十分投入,忽然有人对他说,千琪又来了,还从左土之下进入了包含执吾剑残片的部分。

江匪浅知道千琪不会忽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他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要找千琪问个清楚,于是告别了骨人,匆匆赶到这里。

树干上乘坐的确实是伊泄心等三个人,但是氛围却和之前不尽相同,似乎多了些什么微妙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江匪浅多心了,但是他总觉得此时此刻,眼前所见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梳理,千言万语,一时间也问不清楚,江匪浅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木讷的少年时代,等待着什么人替他开口,帮助他解脱重围。

“江匪浅!”上一次伊泄心没见到江匪浅,这次一见,百感交集,虽然身上还是寒冷,但伊泄心却放开了陆羽,冲着江匪浅挥手。

江匪浅笑了,但是这个笑容只在嘴角露出了端倪就很快销声匿迹。

江匪浅微微颔首,问:“说吧,来这里做什么?我和陆羽说的很清楚了,不要过来,但你们还是执迷不悟。”

“我们来有两件事情想要告诉你。”伊泄心说,他的眼光忍不住在江匪浅身上上下打量,十三年带给江匪浅的变化远比他想象中要巨大。

江匪浅挑起一边的眉毛,表示自己在倾听。

“首先,我们想告诉你,你不只是执吾剑的残片,你还是光明的孩子。”

江匪浅笑了,他显然不信。伊泄心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并不着急,接下来的辞令中,他将有理有据地告诉江匪浅一切的一切。

但是就在伊泄心准备将一切展开阐述之前,重明忽然大叫一声,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向后摔倒,手中的神树树枝飞了出去,转着圈,洒出辉煌的光晕。

林砧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意识,他以为自己已经历经了所有的梦魇,不会再堕入轮回的折磨中。

但是他错了。他不知道江匪浅在将执吾剑残片放入左土的时候施加了多少川纳之力,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够生受,却不行挨到现在,光明之躯比他预想得更早崩溃,而且是溃不成军,无坚不摧的川纳是比灵明更加不懂得变通的力量,力量的主宰者又是那么坚定,没有一丝别的念头,于是在林砧能够意识到自己抵挡不住之前,川纳就像是决堤的洪水滚下山岗,将他从头到脚完全吞没。

当然,也像洪水一样,川纳没给人任何喘息浮沉的机会,就把人打入了水的最深处。

沉没,翻滚,只有自己是自己的,意识,精神,全都被打包扔到一边,意志力,决心,却被撕得粉碎。

漫天雪花和飞霜,似乎是一场新的梦境,但是没等反应过来,漆黑的颜色就来了,带着本来不属于那个场景的鲜红的喷射的血液和尖锐的笑声。

在这之中还有一个声音,一个微小的,却坚定的声音,反反复复,反复,反复,不停呢喃:你怎么不醒过来?

不论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看到我。

好了,我走了,明年的同一时间,我再回来看你。

我是你坟茔侧畔的铜人,只要春草复生,清泉复涌,我就守着你,直到这世界不再。

沉睡两次,苏醒两次,林砧认为自己身边有造化的福气在冥冥中相助,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被抛入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辛苦了。

辛苦是他自找的,弥历选中他的时候,他有一万个拒绝的理由,不是因为他没有亲人,弥历就可以肆意妄为,指使他做这个,干那个,将他的命运涂抹的乱七八糟。

但当时,不是弥历在强迫他,是林砧自己答应了弥历。后者不过是将即将发生在后土的可怕事情,以及即将发生在林砧身上的可怕事情说了一遍,这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就答应了,仿佛他的生命和造化神的遗存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又似乎是有一根细细的弦,一拨线就颤抖,弦就发声。

如果问他人之生走这一次是为了什么,林砧说不出来,他不是一个看过很多书的人,尽管他知道很多问题的答案要在书中寻找,但是他却认为有些答案还是不知道为妙。答应弥历的要求,为后土做事不是为了他自己流芳千古,也不是为了后土万世安康,而是为了某种感觉。

野旷天低,万古长寂。星光灿烂,大江奔流。

林砧觉得当自己做这些事情,和生死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时候,他看到了这些。真好看,比他沉睡几十年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的面容还要可爱。

这些从没出现在林砧眼前,但是他却总能看见,这幅图景刻进了他的生命中,注定和他同生死。

唯一不好的是,这些景色和他都是浮渚,是雨后才出现的山水,是烟雾,是云彩,似乎忽然间就会消失,连林砧自己都不敢说能把握住。

然后来了一个画图的,十方街失马。

之前他不相信神师之交,后来他相信了。但是若说他能说明自己的心意,却还不行,或许永远也不行,但是若另立一个旁人观看,绝对会看出林砧的不同。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或许从江匪浅在神道中昏迷,被他带出来的时候,事情就逐渐开始了;在船上,在山中,而最重要的,在十三年的分别中。

没什么比分别更能拉近人的距离,如果说有,那就是死亡。而且,林砧自认为自己当时的情况,对于江匪浅而言,和死了也差不多。

分别让人有时间思考另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意义,虽然有很多不真实的东西在分离中越发虚幻,甚至到达了着魔的程度,但是更多的东西却是在分离中越发清晰的,特别是对于他们这样还算有几分头脑和理智的人而言。

他们不能相互保护,相反,他们一起奔向灾难和危亡。但是在这一切过后,如果大家还各自安好,那么,联系他们的就不仅是人与人的情分,更是某种注定的东西,注定坚韧,注定宛若磐石。

有磐石,景色就不是浮渚,就不会幻灭,因为另一个人可以把他画下来,你在描述的时候也有一双耳朵在倾听,在承接你的意思。

江匪浅的瞳孔收缩了起来,不仅是因为爆裂的光线,更是因为心中的震愕和惊讶:在他面前迅速展开,恍如时间的,是一个人的样子,这个人的身躯由闪烁的斑点构成,薄如蝉翼,脆弱不堪似乎一弹指就会灰飞烟灭。

江匪浅不敢呼吸,不敢动弹,神魂围着左土转了三圈又轰然落入肉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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