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她看着他,就见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的恍然之色他想起来了吧?虽然那一年他只有七岁,只是一个小小的孩童</p>
“后来,先帝去世,太子被弑,我爹爹将皇太孙送上皇位,名为辅佐,实则不过是想要一个可以掩饰他野心的傀儡而已,我娘心中怀有愧疚,不能原谅爹爹的所为,便带着我远走他方,隐姓埋名”</p>
她曾经对他说,从小离家是因为不为大娘所容,的确,大娘的嫉妒也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却是源于愧疚</p>
“再后来,爹爹在朝中的势力稳固,便废了幼帝,自立为皇,改国号为周……”她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p>
他的脸色此刻一定难看至极吧?这番话,不仅勾起了他的不堪回忆,还告诉了他骇人的真相</p>
她宁可他不曾这般喜欢过她,那么他此刻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她现在终于明白,她到静和庄来,本就是一个错误</p>
“我随娘亲一直在外流浪,直到十七岁的时候,爹爹才派人找到我,那时娘亲已经去世,她临终前对我说,一定要好好报答当年那个帮助过她的废帝,没有他的帮助,我就不可能来到这个世上我娘信佛,她相信因果,她说,若这一世我不还债,下一世会还得更多……”</p>
为什么他这般沉默?彷佛他没有站在她面前一般</p>
虽然不敢擡头,但眼睛的余光却可以瞥见他的衣角雷雨来临前的骤风,将他的衣袂吹得高高扬起,亦吹下一地落叶,飘散在他脚旁,把她的心弄得无比凌乱</p>
“我在爹爹的宫里过了两年安逸的生活,有一天,我忽然想起娘亲临终前的嘱托,我想,现在应该是报恩的时候了,并非因为我多么懂得知恩图报,只是想完成娘亲的遗愿罢了”</p>
其实一开始她来到静和庄,更多的是因为好奇她想看看,娘亲时常提起的那个美好的男孩,到底是生得什么模样</p>
只不过,她想不到他竟美好至此,让她一眼万年,泥足深陷……</p>
“但我并不认识他,不知道他需要什么,如今生活如何,我又如何去报恩?所以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接近他,就算他现在过得很美满,不必我的帮助,但只要我待在这里,至少爹爹投鼠忌器,不敢来害他”</p>
说起来,爹爹对她还算不错了,至少不会不顾她的安危,这也是为了她娘做的补偿吧</p>
爹爹病了这许久,听闻已经拟了诏书传位给大哥其实她最最担心的,是爹爹会为了稳固江山而派出刺客……</p>
“但有一句话,我想对他说,除了我的身份,其他的,我都没有瞒过他,我的小名的确叫称心,那是我娘给我取的,我也的确曾在当铺打工,从小到大,在爹爹还没找到我以前,我都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乡下丫头”</p>
称心忽然觉得眼晴有些湿润,喉间像被什么苦涩的东西卡住了一般,她知道,现在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他都不会再轻易原谅她了可就像临死前挣扎的鱼儿一般,有些话,她还是想说出来</p>
她稍稍擡眸,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想看看雁皓轩的反应,然而她却没有看见,因为他已经侧过身去,仰望着空中随风狂舞的杨柳,整个人笼罩在树影中,青衣化为一片迷离</p>
“要下雨了”半晌之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p>
彷佛方才她的坦白他都不曾听见,现在的他语气寻常,似一直都是独自立于此的在自言自语</p>
“雁皓轩,我就是你仇人的女儿呼兰婧”她轻声对他道</p>
曾经,他们很亲密,这一刻却这样疏远,如第一次相识般的自我介绍这一刻,她终于懂得什么叫咫尺天涯……</p>
“他们到底去哪儿了?”花厅里,斯绮罗等得极不耐烦,“阿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婧公主她……怎么会在此当奴婢?”</p>
呼兰琛却是一派悠闲的模样,夹起一筷子鱼肉,尝了一尝,淡淡笑道:“看来雁皓轩是真心拿我当贵客,这些菜品皆是不俗,世间难得美味啊”</p>
“阿琛,”斯绮罗急道,“你不觉得应该对我解释一二吗?”</p>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得好”他又浅浅地尝了一口酒</p>
“可是雁皓轩要纳婧公主当侍妾,这事你知道吗?”她忍不住道</p>
“侍妾?”他满脸嘲讽之色,“现在恐怕是纳不成了”</p>
说话间,只见张慕躬身进来,对呼兰琛和斯绮罗打了个揖</p>
“怎么,该说的话,他们已经说完了?”他问着张慕</p>
“回公子,已经说完了”张慕回答</p>
“我妹妹还好吗?”</p>
“称心姑娘……似乎哭了几回,此刻在房里收拾东西”</p>
“她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马车就在外边候着呢,烦请转告雁少主,我们就不当面辞行了”</p>
“称心姑娘在这庄里住了这么久,总还是有些东西舍不得的,还请公子容她流连片刻”</p>
“你家少主也算是沉着,”呼兰琛一笑,“现下他也知晓了我的身份,本以为他会强留我呢”</p>
“公子多虑了,少主让小的转告公子,陈年往事不必再提了,少主他如今只是闲云野鹤之人,还请公子日后不要再来打扰便是”张慕传话道</p>
“我与你家少主所见略同,”呼兰琛点头,“这次带妹妹回去,也希望日后雁少主不要再打听她的消息为好,我那妹子一心想报恩,可少主如今生活得自在圆满,哪里用得着她来操心呢?这一趟,就当她是尽了心,替她娘亲了了心愿”</p>
张慕没有回答,顿了一顿后,转身而去,隐约间似乎叹息了一声</p>
呼兰琛知道这声叹息的意思,其实他也不想当这棒打鸳鸯之人,可明知是孽缘,就不该继续下去的深陷其中</p>
说来他也很是钦佩雁皓轩,知晓了他周国太子的身份,却不来为难他,就这般眼睁睁放他走?若换成是他,定会把仇人的儿子押了当人质,就算不为夺回皇位,报复一二也是好的</p>
难道雁皓轩真的不再记挂当年的仇恨了?又或者他是太爱婧儿,所以不想刁难她的兄长?</p>
分离的确是痛苦的,只盼苦了这一刻,所有的前仇旧怨都能冰融消散,彼此相忘于天涯,换得一世相安</p>
这才不枉他做了这一回恶人</p>
他真的对她没有半分挽留吗?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以后,他们之间的情分,就真的荡然无存了?</p>
称心仔细整理这些日子以来穿戴的衣物,大都是他给她置办的,想起他曾嘲笑她品味差,她当时有些生气,现在想来,却只剩下泪水和酸楚</p>
原来这些日子她是如此的幸福,就算整天被他嘲笑,但在他的庇护之下,就连一衣一饰也不必操心</p>
打开首饰匣子,她拿起那支长祁王妃的明珠簪,她从来不曾想过把它占为己有,可是现在,她却动了念头要把它带走,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要的纪念,而她,能从这里带走的东西也并不多</p>
“婧儿”门外忽然传来呼兰琛的声音,“收拾好了吗?我可以进来吗?”</p>
这一刻,她并不想回答她明白大哥今天设下了这个局,揭露了她的身份,就是要把她带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