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又却是,风敲竹(五) - 殿前欢 - 阿折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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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又却是,风敲竹(五)

大殿陷入死寂。

她们彼此的呼吸声都好似被放大了,在一片空旷中回荡,每一次吐纳都清晰无比。

突然,元珺炆“唰”地一下站起身。

窈窈惊了一大跳,下意识抽刀出鞘,警惕前望。

但见元珺炆手扶金座,指尖擦过其上的龙纹浮雕。

就这么挑起了一侧眉,睨着她,似笑非笑。

“这是做什么?小咬儿……”

说着,她慢悠悠转了个身,自顾自往大殿后门走去,“这里太冷,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在戚窈窈的呆愣中,元珺炆推开了后门,步入游廊。她的脚步不急不缓,裙裾似霞,拂过地面时拖曳出了沙沙轻响。

戚窈窈眉心压低,赶忙快步跟上,随她一同进了偏殿。

偏殿轩窗半敞,窗外一株玉兰树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如雪般缀满枝头,风一过,花瓣轻轻摇曳,有几枝闯进了室内,也为这冰冷的方寸间带来了些许春意。

元珺炆走到窗边,并未坐下,只站在那儿,脊背挺直,姿貌如霜刃般带了锋芒。随着玉兰花枝探入窗棂,有温暖的阳光斜打进来。她侧目,半副面孔都沐浴在日光里,倒显衬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在我的家乡,北秀容的草原,看不见这种花,”元珺炆望着满院玉兰,淡淡开口。

她转过来,后颈晒着太阳,鬓边发丝泛着细碎的金芒。

“你知道我原本是谁,对不对?”

“尔朱氏?”戚窈窈蹙眉回忆,“听说当年,你父兄叔伯殉难,尔朱一门独剩你这一名遗孤,兴明帝体恤你是忠烈功臣之后,将你过继魏朝宗室,赐姓元,又亲赐了名……”

元珺炆蓦地冷笑。

“——才不是,”她少见地多了份急躁,“都是元琮编的鬼话!屠灭尔朱氏的,就是元琮自己!”

不过转瞬,元珺炆敛了神色。

再度恢复了如常的华贵矜傲。

她启唇,从眼神到话音都平淡无澜:“尔朱氏,自大魏开国以来就驻守边镇,在北秀容的草原,为魏朝守边境,从未有过不臣之心,”

“记得小时候,睡在穹庐里,醒来就能吃到阿娘给我煮的酪浆,然后阿干会带我策马追猎野鹿……平淡的岁月啊,却是那么美满和乐……”

“直到元琮登基,直到,他偶然获悉,某个先知的预言,”元珺炆嗓音发紧,似往池塘中丢入一颗石子,始有涟漪泛起。

“你相信吗?就因为一个不知哪来的神棍,就因一句毫无根据的谶语,一句‘元氏既灭,尔朱氏兴’,元琮就对‘元将亡于尔朱’深信不疑,”她生硬地干笑两声,“就这样,元琮屠了尔朱氏满门,对外粉饰太平,还假惺惺把我过继给宗室,以彰显他‘宽仁慈爱’……”

戚窈窈眼睫颤动,勉强压下满腹惊诧。

而元珺炆仿佛仍沉浸在回忆里,没怎么在意窈窈的反应。

她说,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家破人亡,沦为元氏的金丝雀,她就厌恶自己是女儿身。她恨透了自己这副皮囊,恨透了这副注定要低眉顺眼、任人蚕食的躯壳。

在她看来,做女人就会被欺负,做女人是毫无尊严的。

元珺炆不想活得没有尊严。

所以她才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我曾在曲水兰亭,暗讽你是羸弱浅薄、独活不能的菟丝子,”她怅然抿唇。

“我在人前对此花嗤之以鼻,极尽蔑态,说它不如群芳,只该受唾弃,”

“其实……”元珺炆幽叹一声,歪头浅笑道:“你不是菟丝……我才是,”

她说,她从小就寄人篱下,还是寄在仇人的篱下。

被元琮过继给北安王府,却被北安王元瑾私下里虐待,被当成玩物轻贱。

忘不掉那时的黑夜。每到夜晚,幼小无依的她只能蜷在墙角,抱膝发抖,任由泪水肆意漫涌。

她要往上爬,她不要再受谁欺压。

她做了柔弱却凶狠的菟丝花,攀附北安王,讨好他,迷惑他,寄生吸血,对元隽行也是如此,对任何男人都是,总归是充分利用了一切能接触到的“养分”,直至这些男人渐渐“枯萎”,被她蚕食绞杀。

“我向来,不愿承认自己是攀附男人的藤蔓,故作傲慢,嘴上说得硬气,其实心底藏怯——终究是怕极了,被世人戳脊梁骨的那份难堪,”

“可是……沐兰宴上,你说,你最喜欢菟丝花,”元珺炆扯唇,眉心微蹙,“我坐在珠帘后,听你说,菟丝韧,足够阴狠,顽强地生长,拼了命地生存……”

——生存本身,就是意义。

——生存,是不分高低贵贱,不分善恶的。

“你也许不知,那一刻,我心中强烈震颤,从未感受过那般——犹如万千钟鼓长奏的鸣音。”

她稍有停顿,又向前回溯,忆起兴明十七年,元隽行大婚前夕。

记得,她也曾天真地以为,依附元隽行,做他的军师,与他暗通款曲,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地位和权力,至少能得到一个名分。

但她错了。自私如元隽行,彼时全然沉浸在俘获了裴熙竹芳心、即将与之成婚的喜悦里。

他从后抱住已有身孕的她,在她耳边絮语:阿炆,你再忍一忍,再等一等,我现在还不能得罪裴家。

说到这里,元珺炆先是紧抿住了双唇,颤抖愈烈。

少顷,又似再也抑不住情绪,猛地攥拳一甩,瞪大了双眼哽咽道:

“我最讨厌有人和我说,你再忍忍,只消再忍一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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