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暖室
朝晖暖室
翌日清晨,柔和的晨曦透过窗棂,洒满内室。
江知渺在一阵轻柔的说话声和细微的窸窣声中悠悠转醒。她睁开眼,便见陆汀驰正背对着她,站在摇篮边,低着头,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极其笨拙又温柔的语调,对着摇篮里的小人儿低声絮叨着什么。
她微微撑起身子,软声唤道:“翊然…”
陆汀驰闻声立刻回头,见她醒了,眼中瞬间漾开笑意,快步走到床边,小心扶她靠好:“醒了?感觉如何?还疼吗?饿不饿?吃食一直温着。”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满是关切。
江知渺笑着摇摇头,目光却迫不及待地投向摇篮:“我好多了。孩子呢?抱来我看看。”
奶娘早已候在一旁,闻言立刻将吃饱喝足、正睁着乌溜溜眼睛好奇打量世界的小家伙抱了过来,轻轻放在江知渺身侧。
江知渺侧过身,终于能仔细端详自己的骨肉。小家伙裹在柔软的襁褓里,脸蛋红扑扑、皱巴巴,像只小猴子,但眉眼轮廓却能依稀看出父母的影子。她伸出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孩子嫩乎乎的脸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暖流,眼眶不禁又湿了。
“瞧你,怎么哭了?”陆汀驰忙用指腹替她拭泪,语气心疼。
“我高兴。”江知渺破涕为笑,擡头看他,“你看他,是不是很好看?”
陆汀驰这才真正将目光专注地投注到儿子身上,仔仔细细地看,仿佛在审视什么最重要的公文。半晌,他郑重地点点头,下了结论:“嗯,是好看。像你。”
江知渺嗔他一眼:“明明鼻子嘴巴像你。”
两人正说着,小家伙忽然撇了撇嘴,发出细微的“咿呀”声,小拳头也从襁褓里挣出来,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一下。
陆汀驰如临大敌,立刻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江知渺失笑:“活动活动手脚罢了。你呀,别那么紧张。”
她说着,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手心。那软嫩的小手竟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牢牢握住了她的手指。
“翊然你看!他抓住我了!”江知渺惊喜地低呼,眼中满是母性的光辉。
陆汀驰看得心都化了,也忍不住伸出自己修长的食指,小心翼翼地凑近。小家伙另一只小手也立刻挥舞着抓住。父子二人的手指,以这样一种奇妙的方式首次相连。
陆汀驰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抓握力,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席卷了他。唇角扬起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笑容,擡头对江知渺道:“这小子,劲儿倒不小。”
夫妻俩就这样围在孩子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对着这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人儿,说着些傻气又温馨的话。
陆汀驰甚至对着儿子又开始“训话”:“小子,昨日表现尚可,没太折腾你娘亲,记你一功。日后需得继续保持,孝顺你娘,知道否?”
江知渺笑得靠在他肩上:“他哪里听得懂?”
“听不懂也得先说下,规矩要立早。”陆相一本正经。
陆汀驰对着儿子“训诫”完毕,这才想起妻子的身子还虚着,立刻叫人将一直温着的参汤和燕窝粥端来。
候在外间的侍女立刻应声,轻手轻脚地将一直用热水煨着的食盒提了进来。陆汀驰亲自接过那只细腻白瓷炖盅,揭开盖子,浓郁醇厚的参香混合着红枣的清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他先用银匙轻轻搅动,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好入口,这才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递到江知渺唇边,语气温柔:“来,先慢慢把这参汤喝了。太医嘱咐了,你昨日耗神费力,又一直未曾进食,最是亏虚,必须得用些温补滋养的汤水缓缓润进去,切不可急躁。”
江知渺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参汤炖得极到位,入口甘醇,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滑下,熨帖着空乏的脾胃,让她苍白的脸色似乎都红润了些许。
陆汀驰喂得极有耐心,一勺一勺,不时用柔软的丝帕轻轻替她擦拭嘴角,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吞咽的动作,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一盅参汤见底,他又端过那碗熬得烂糯晶莹的燕窝粥,里面还细细撒了些补血的桂圆肉和枸杞。他依旧亲自执匙,一边喂,一边低声道:“母亲一早就吩咐小厨房备下的,说最是温和滋补,利于恢复元气。你多吃些。”
他的动作细致而专注,江知渺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感受着他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呵护,心中暖意盎然,配合地将他喂来的食物一一吃下。
直到碗也见了底,陆汀驰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仍不放心地问:“可还觉得饿?要不要再用些别的?厨房还备了鸡丝粥和牛乳羹。”
江知渺忙摇头,柔声道:“够了够了,再多用,反倒要不克化了。我已经觉得身上暖和有力气多了。”
陆汀驰这才作罢,将碗匙交给侍女,又亲自端来温水让她漱了口,一切打理得妥帖周到,无微不至。
在陆汀驰近乎“固执”的坚持下,江知渺硬是被按着坐了足足一百天的“大月子”。江知渺自己觉得身子恢复得快,一个月便已无大碍,多次提出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却都被陆汀驰毫不犹豫地驳回。
甚至搬出了医理,振振有词:“寻常伤筋动骨尚需百日方能痊愈,你这可是为我生养了一个大活人出来,元气大伤,岂能马虎?必须好好将养一百天,一日都不能少!”其态度之坚决,毫无商量余地。
于是,在这三个多月里,他们的这个小院,成了靖国公府内规矩最严、也最受瞩目的地方。陆汀驰亲自立下诸多“禁令”
吩咐丫鬟婆子和奶娘,不得让少夫人抱小少爷超过半个时辰,以免她手臂酸痛,伤了根本。
严格控制她用眼,看书、看账本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且必须在光线充足处。
活动范围也受限,只允许在自家院落内缓步走动,严禁出府门,绝不能受一丝风寒。
然而,陆汀驰也并非全然不通情理。他知道江知渺牵挂康安堂,便特允康安堂每日派管事或女医前来汇报事务、研讨疑难病症,让她虽足不出户,却能运筹帷幄,心中不致烦闷。
这百日里,她的院子倒也从不冷清。
赵婉南成了常客,时常带着新绣的小衣或有趣的见闻来陪她说话解闷,两人倒是有说不完的话。
连长公主都来得勤快了,不仅来看孙子,更会特意留下陪江知渺说说话,或是手谈一局。
来得最勤的还得是陆汀叙。每日从国子监下学回府,第一件事必定是直奔这里,雷打不动地先去看他的小侄子,陆祁安,字子昂。他对着奶娃娃能自言自语说上好半天,有时也会兴致勃勃地跟江知渺分享书院里的趣事糗事,活宝一个,总能逗得她发笑。
因着住处相近,不过隔了几重院落,柳湘绮也便成这里每日必至的常客。
在这深宅大院里,她能真正说上几句体己话、不必时刻谨小慎微揣度对方心思的,也唯有这位性情相投、又于她有恩的三嫂江知渺了。如今江知渺坐月子,不得随意出门,于柳湘绮而言,反倒是得了空便来“叨扰”的最佳由头。
小奚经常跟着来汇报的女医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学堂里的新鲜事,来了必定要抱一抱小家伙。
林淑月也来过几次,带着自己做的补品,以及给小孩做的衣物。
孟星河更是少不了,隔三差五就带着些不知道哪里淘来的稀奇玩意儿,美其名曰“给侄子的见面礼”,实则每次都要跟江知渺打趣一番才肯罢休。
即便公务繁忙,陆汀驰也总是尽可能早归回来陪她,夜里亲自检查门窗是否关严,为她掖好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