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
出征
陆汀驰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回京都,连靖国公府都未及回,便直入宫禁觐见。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
萧聿澈并未坐在御座之上,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听闻脚步声,转过身来,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臣陆汀驰,参见陛下。”陆汀驰躬身行礼,声音因连日赶路而略带沙哑,却依旧沉稳。
“翊然,起来说话”萧聿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他擡手虚扶,直接切入正题
“朕急召你回来,是因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柔然部换了新主,鹰派上位,撕毁了今岁春日的盟约,正大肆集结兵马,其先锋已连续袭扰我朝云州、朔州边境数个村镇,烧杀抢掠,气焰极为嚣张。”
陆汀驰闻言,眸光骤然锐利如刀,所有风花雪月的心思瞬间被这冰冷的军情驱散殆尽。他凝神静听,周身气息已不自觉地带上了沙场的凛冽。
萧聿澈走到御案前,将一份密报递给他:“这是枢密院和兵部刚呈上的详细军情。云朔二州守将虽已率军迎击,但柔然此次来势汹汹,兵力远胜往年,且其新主狡悍,用兵诡谲。二州压力巨大,恐有失陷之险。”
他目光沉重地看向陆汀驰:“北境防线,关乎国本,不容有失。朝中诸将,论及对柔然战法之熟悉、临阵决断之魄力,无人出你之右。朕欲任你为,北境行军道大总管,节度幽、云、朔等北疆诸州军事,全权负责此次征讨事宜。”
“陛下……”陆汀驰心下震动,此任命权责极重,意味着将整个王朝的北大门都交到了他手上。
萧聿澈擡手止住他可能的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决断:“朕知你刚回京,但军情如火,刻不容缓。朕要你即刻统筹兵部、枢密院,调拨粮草,点验兵马,三日内,最迟五日内,必须率军开拔,奔赴北境!”
殿内空气凝重,只剩下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陆汀驰深知,这不是商议,而是不容置疑的皇命。家国安危系于一线,私情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
他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臣,陆汀驰,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荡平寇虏,安定北境!”
接下来的几日,陆汀驰如同被卷入风暴的中心。中书省、枢密院、兵部、户部……他几乎是连轴辗转,昼夜不息。调兵文书、粮草调度、将领遴选、军情研判,千头万绪的军国大事压在他的肩头,案牍如山,令他与麾下僚属皆忙得脚不沾地。
营帐、军械、马匹、路线,每一件事都需他最终拍板。他时常是深夜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府中,有时甚至直接宿在衙署。期间,沐凡确实按时将江知渺的信送至他的案头,那带着随州水汽和药香的素笺,在一堆冰冷的军事舆图和紧急公文之中,显得格外柔软,却也格外不合时宜。
他数次想拆开,却总被突如其来的急务打断。或是兵部侍郎前来请示调兵细节,或是户部尚书来商议粮草最终数量。那封信便被一次次地压下,埋入更深的文书堆里。
直至出征前夜,诸多事宜方才大致底定,得以稍歇片刻。他在廨署整理出征需随身携带的紧要文书时,才猛地瞥见那几封被无意间搁置在砚台下的信。
陆汀驰动作一顿,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歉疚。他竟忙乱到连她的信都未曾拆看!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在随州一日日等待回音时的失落与猜测。
他立刻坐下,小心翼翼地拆开所有信封,迅速览过。信中是她在随州的日常琐碎,对祖父祖母的陪伴,字里行间透着宁静,只在末尾含蓄地问及京中一切可好。
他深吸一口气,再也顾不上疲惫,立刻铺开信纸,研墨提笔。
此刻,他落笔时,带着急切
“渺渺卿卿如晤:
信至数日,军务倥偬,竟至今日方得展阅,吾之过也,望卿勿怪。
京中突生巨变,北境柔然犯边,形势危殆。陛下授钺,命我即刻出征,总领北疆军事。
明晨卯时,大军即开拔。
事起仓促,戎机紧迫,未能面别,惟以此书告之。
战场凶危,然吾必珍重自身,卿于随州,亦需万事安心,待我凯旋。
纸短情长,望卿勿念。
匆匆手此,顺问近佳。
翊然手书
夏七月廿一夜中书省廨署
他放下笔,吹干墨迹,将信纸仔细折好放入信封,沉声唤来沐凡:“即刻以最快速度,送往随州江九小姐处,不得有误。”
做完这一切,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夜幕,看到千里之外那个女子的身影。满腔的柔情与牵挂,最终都化作了北境地图上冰冷的山川河流与军事标记。
随州,江知渺的院落里,午后的阳光正好。
她正对着几株新晒的药材出神,算着日子,京中的回信早该到了。
丫鬟百微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她手里捧着一封盖着火漆印的信函,脸上带着笑:
“小姐,京中来信了”
江知渺眼眸一亮,心中那点莫名的焦躁瞬间被抚平,甚至漾起一丝甜意。她接过信,触手便觉这信封比往常所用的更为挺括沉重,上面的火漆印纹也异常清晰凌厉。
她带着些许疑惑和期待,走回水榭,小心地拆开火漆。
展开信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力透纸背、银钩铁画般的字迹,比往日所见更为急促刚硬,仿佛带着一股沙场的金戈之气。
然而,随着目光迅速扫过那一行行文字,她脸上的浅笑和眼中的光亮,一点点凝固、消散了。
“军务倥偬…北境柔然犯边…陛下授钺…即刻出征…明晨卯时开拔…”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重重砸在她的心湖上,激起惊涛骇浪。
原来他不是疏忽,不是冷淡,而是被如此天大的事情裹挟着,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是在出征前夜的百忙之中,才抽出空来给她写下这封报信的书简。
一股强烈的担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北境!战场!那是她从未涉足,却深知其残酷凶险的地方。刀剑无眼,烽火无情……他又要去那样的地方!
她仿佛能看到他伏案急书的模样,眉宇间锁着疲惫与凝重,窗外或许是即将出征的兵马喧嚣,而他却在万千军务中,记得要给她一个交代。
信很短,没有任何温言软语,甚至带着戎马倥偬的仓促,可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份量,“事起仓促,戎机紧迫”、“战场凶危,然吾必珍重自身”、“待我凯旋”。
她拿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冰凉。方才还在为迟迟不来信而生出的小小埋怨,此刻早已化为乌有,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