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复仇

上帝于闲暇时百无聊赖地擡手，他从天堂扔下一颗石子。

这颗石子对上帝来说是消遣，对某些人来说却是碾碎命运的巨石。对于更多的人而言，这石子落进生活的湖泊里，激起一点水花，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便消散了。被碾碎了生活和命运的终究是少数人。

母亲的死对于顾云野是碾碎了他原本生活和全部幸福的巨石；然而对于小镇上的其他人而言，这件事情轻轻松松就翻过篇去了。就像某个夏日闲散的午后，一阵微风拂动摊开的书页那样轻易。

顾云野心里是仇恨的。他是想要报复的。

在那场悲剧发生的头几夜，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痛苦和愤怒的烈焰在他的胸膛中灼烧，那是来自地狱的火。

他发起了高烧，他感到自己被母亲一同架在火堆上炙烤。在昏沉与清醒的间隙，他仰头看天花板，看到在自己头顶上盘桓的恶魔。

“你就是个孬种。”恶魔附身在顾云野的耳畔低语。

“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

“你就这样看着她被活活烧死。”

不！不是这样的！顾云野拼命扭头，他想躲开魔鬼从口中呼出的森凉气息。

不是这样的！他想反驳，可是扁桃体发炎的嗓子说不出一个字。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你就是个孬种。”魔鬼在顾云野耳畔狞笑。

“不……不！”顾云野中了邪一般突然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

“我不是……”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胸膛中却燃烧着复仇的烈焰。

“那就证明给我看！”魔鬼的声音如羽毛般轻柔，如蜜糖般丝滑。它蛊惑着顾云野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

“证明给我看，你不是个孬种！”

“证明给我看，你会让伤害你和你母亲的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当然会证明给你看。”顾云野打开房门，走入昏暗的走廊。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灼痛他的脸颊。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顾云野赤脚走在地板上，他好像暗夜中的鬼魅，悄无声息。

房间里的光线昏昧，只有窗外清冷如银的月光洒落。

顾云野缓步下楼，他注意到玻璃窗映出一棵树的残影，而在那棵树零落的枝叶间，停着一只乌鸦，那乌鸦有血红色的眼。

顾云野下到一楼，停在树上的乌鸦突然叫了。“嘎”一声凄厉的音调划破静谧的夜晚。顾云野并没有被吓到，他脚步不停，走向厨房。

一颗想要复仇的心正激烈跳动，并不能容许任何的干扰。

顾云野走到厨房，他拉开橱柜，从里面拔出刀。

刀刃很薄，被打磨得锋利无比。顾云野低头，看见刀面上映出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魔鬼依然在他耳畔低语，一声声，都是甜蜜的诱哄。

“去吧！去让他们付出代价！”

顾云野抿紧了唇。

他不必魔鬼多说。

他现在站立的地方要远比魔鬼更加接近地狱。

他还只是个孩子，瘦小，孱弱，没办法从那么多人手中救出自己的母亲。

但是他已经快要十岁了，已经长到了可以握刀的年纪。他可以在深夜潜入林肯小镇的每一户人家，如风入境，悄无声息。

锋利的刀口将会像切割一块融化的黄油那样轻易地切开那些人的喉咙。而那些张牙舞爪的杀人凶手在睡梦中会安恬地像待宰的羊羔，毫无还手之力。

顾云野听见魔鬼在他耳畔轻笑。

他不为所动。

因为此刻他就是魔鬼本身。

顾云野已经拿着刀走到了房门口，他拔掉锁销。

这一次连上天都眷顾，老旧的门锁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顾云野推开了门，沁凉的夜风吹进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凉夜。

顾云野迈步了，他走入了那个凉夜。

门前树上的乌鸦又发出了恼人的叫声，顾云野并不理会，但是他身后的屋中却传来响动。

有人被惊醒了，是睡在沙发上的理查德。

“顾？！”理查德从沙发上连滚带爬地跌下来，他冲到门口，从身后抱住了顾云野。

“......你还好吗？”理查德的声音潮湿而颤抖，他刚刚从噩梦中醒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梦到顾云野手里握着刀，割下一颗颗头颅，化身成为复仇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