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有恃无恐
春昙拿起药丸一嗅,问她,你下这个做什么?
弦歌的眸子有些失焦,怔怔道:“趁他头昏乏力之时,杀了他。”
那个“杀”字被被她咬得极重,要嚼碎一般。
春昙一愣,她向来心思细腻又周到,怎会如此顾头不顾脚。
他将那药丸一捏,看着褐色药粉撒落地面,又拿鞋底拈了拈,提醒她:封怀昭再不济,也是蓬莱境的修士,别说是头昏脑涨,哪怕是断手断脚,以你的本事,也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弦歌僵住半晌,盯着他,目光重新聚拢,像是寻回些理智,继而眉心一蹙,双手捏住他的衣襟,狠狠一推,反将他抵在墙上。
那怎么办?
她与春昙一样,没有发出声音,以唇语问道:那怎么办?怎么办?
只一眨眼,泪水便决堤,她笑着哭,手臂因过分用力而颤抖,黑漆漆的瞳仁像绝望深井,井底锁着她一生最痛苦,最不堪的记忆。
春昙这才意识到,她曾说的不在意,实则是逞强,那段过往像一片永不会消逝的阴翳,她不敢抬头看,便装作已经忘记。
她望着春昙,字字无声,字字泣血:他要带走晴河。昙儿,他要带走晴河。
春昙脑袋里空白了一瞬,抿了半天才领会她的意思,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原来……方才在院子里他们周旋许久才上楼,竟是因为晴河么?可,她还不到六岁,还只是个稚嫩的幼童而已……他不敢再往下细想,只觉喉咙噎得慌,像吞了只千足虫,拚命往胃里蠕,想吐吐不出,就只能干呕。
人比畜生,又强在哪。
怪不得,怪不得弦歌会连送命都顾不得。可,这不值得。
春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悠悠吐出。
他伸手轻轻握住拧在前襟的,弦歌那双几乎没了温度的手,平静地说:不要怕。不会的。
发泄过后,弦歌渐渐卸下力气,却依旧绝望:会的。他既动了心思,便会想方设法得手。就算这次逃过了,谁都不知他哪一天又会找回来,我不能让晴河日日担惊受怕,活在这样的危险里……我绝不能这样放走他。
春昙静默地注视着她,她眼中仓惶犹尚未褪尽,杀意却坚定异常。
好。他说,但不能在无有乡。
弦歌呼吸一滞,缓缓瞪大双眼。
春昙摇摇头,道,他死了,玉沙宗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彻查到底,我们不能让无有乡这么多人为他陪葬。
是啊……大家都是无辜的。弦歌呢喃着。她彷佛终于平复了心情,开始懊恼后怕,庆幸似的长叹一口气:那,要怎么做?
春昙沉吟良久,贴近她耳畔交代了几句。
弦歌想了想:就这样?可你要如何洗清嫌疑?
春昙只答了三个字:洛予念。
昨晚分别时,洛予念说了,会在傍晚时分来接他和晴河一起回莞蒻岭。
回去之后,若是碧梧那边事未了,仙君自会离开。
若事已了,那他便做一餐能让人昏睡的饭菜,反正,不论他端上什么,洛予念都会乖乖吃下去……
昙儿?弦歌眨眨眼,诧异道:你?笑什么?
春昙一愣。
他抬手摸自己的脸,唇角果然不知不觉翘了起来,大抵因为不小心想到洛予念勉强吃下酥糖时,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了吧。
*
封怀昭对音律和舞蹈都无甚兴致,他耐着性子听春昙和几位姑娘一同抚了曲,又看过弦歌两支舞,终于挥手叫停。
姑娘们见他对自己全无兴趣,求之不得,便两两结伴,坐到另外两位玉沙弟子身边。
封怀昭端起杯,悻悻抿了一口,又环视一屋子人:“如今,楼里就这几个人?”
弦歌在一旁作陪,适时替他添酒:“是,赵妈妈走后,遣散了些,如今就我们这几个人了……”
他睨她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个弦歌不愧是名动天下的花魁,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美,美得半敛半放,连说话的韵律和眨眼的频率都散发著风情。
可他却不喜欢。
就像父亲,好摆弄盆景,但定要从一棵苗开始养,枫、榕、紫檀、玉树,依自己喜好亲手栽培,修整。无需借助灵力法术,便能看它渐渐长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几寸根,几条枝,往何处偏斜,丰茂或稀疏……但长成那一日,父亲通常并无欢喜,而是遗憾,皱着眉叹过气,再择个好友或后辈,将它送走。
小时候,他问为何,费劲心力才养大的,父亲却说,长成了,目的便达成了,再无乐趣。
他渐渐长大,发觉盆景如此,人亦是。
放眼一看,楼里的姑娘们,年纪小的也已经十八九岁,早早混迹于风月场,已然成型。
贴心,聪慧,才华横溢,无一不是那些文人雅士愿一掷千金的红颜知己,却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好在,他的师弟们很受用,也不算白来一趟。
“仙君,你输了,喝酒。”
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他们跟姑娘们行酒令,令也行不过,酒也喝不过,却不妨碍他们高兴。
“不行酒令了,咱们玩点别的。”
男人嘛,度量小又好面子,总落下风,会急眼的。姑娘们见多了,心知肚明,自然能手拿把掐,投其所好:“那仙君舞剑给我们看好不好?你的剑好漂亮啊!”
“那就舞一段!”